青竹原以爲進去之後會看到三清道君的塑像,誰知道里面卻只有兩個蒲團,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空空蕩蕩的。
其中一個蒲團上,一個身着道袍頭戴女冠、完全看不出年齡,彷彿被遺忘在歲月之外的女子在靜靜打坐,感受到青竹進門,那女子輕聲說道:“請進來坐吧。”
青竹走過去,說道:“無量壽佛,可是虛空真人?”
然後,纔在那女子身邊坐下。
“無量壽佛,正是虛空。”女子稽首輕聲道:“秦大夫也是修道之人嗎?”
青竹聞言,頓時就汗顏了,連忙說道:“不是,讓真人見笑了,只是聽說修道之人彼此打招呼的時候說的就是這個,所以……真人勿怪。”
女子笑了,那一瞬間,彷彿蓮花盛開。
“秦大夫有心了。”
青竹聽了,越發的汗顏,只能低聲道:“不知道真人喚秦某來,可是有什麼吩咐?”
“只是想要見見秦大夫而已。”女子微微搖頭,遲疑片刻,看着青竹又問:“不知道秦大夫可相信因果報應?”
青竹以爲自己聽錯了,一個在家修行的女冠跟一個同閻王爭命的大夫,說佛家的因果報應……
聽起來着實匪夷所思了一些。
“真人爲何有此一問?”青竹雖然吃驚,當還是開口道。
“其實從前,我是不信的。”女子說着輕嘆一口氣。
“然後呢?”青竹看着女子問道。
“然後,我現在也不知道應不應當信了。”女子再次嘆氣,眉頭輕輕的蟄在一起,讓青竹看了,都忍不住的想要替她磨平。
“真人何出此言?”青竹看着女子,輕聲問道。
女子擡起頭來,看向青竹的身後,緩緩開口道:“很小的時候,父母就曾經告訴過我一個祖訓,那就是不可吃魚。一直以來,我都不明白爲什麼,可是,我卻一直都守着這祖訓,不敢違背。”
“直到我披上紅裝出嫁的時候,母親再次告誡於我,說不可任性食魚,否則遺禍子孫。我心中不平,爲什麼旁人就可吃魚,我卻不能,我若吃魚,就是遺禍子孫呢?這個念頭一直藏在我的心裡,可是,我仍然不敢打破祖訓,畢竟那麼多年下來,這一條祖訓已經根深蒂固的印到了我的骨子裡。”
“在我剛剛懷上陵兒的時候,吃什麼都沒有胃口,不論是山珍海味還是粗茶淡飯,吃多少就吐多少,到最後,甚至連看一下飯食,就噁心乾嘔不已。請了無數的大夫,喝了數不盡的湯藥,都沒有作用。最後,王爺問我,究竟想吃什麼?”
“我說,我想吃魚。其實,說完之後,我就後悔了,可是,王爺卻聽了進去,命令廚房,做了各式各樣的魚上來,端到我的面前。”
說完這句,女子的頭忽然深深的埋到了自己的手掌之中,彷彿是想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般。
隔了許久,不見那女子再次開口,青竹只好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沒能忍耐得住。”女子說着,言語中出現了一絲痛苦,她一邊搖頭,一邊說道:“那一天,我吃了很多的魚,每一道都是那麼的美味,連魚羹都爽滑無比,有一種讓人想把舌頭一起吞下去的感覺。”
說道後面,那女子言語之中的痛苦漸漸的變成了嚮往,那一頓魚宴想必在她的記憶中,依舊是無比的美味。
“自那之後,我開始慢慢的能吃進去其他飲食了,也就不敢再提吃魚兩個字,偶爾王爺看我吃飯辛苦,要讓廚房做些魚肉上來,我都拒絕了。”
“我一直心懷僥倖,以爲只是吃了一次而已,應當沒有什麼關係的。而陵兒出生之後,也健健康康,無病無災,同常人沒什麼分別,我也就慢慢的放下心來。”
“哪裡知道……”女子說着,臉上現出深深的痛苦之色,嘴脣顫抖了好幾次,這才重新說出話來:“哪裡知道,幾個月之前,陵兒忽然開始說手腳發癢,我們只以爲是沾了什麼會讓人發癢的東西,也沒有太在意,只是讓王府的大夫盡力診治。”
“可是……沒想到的是,那王府的醫生越是診治,陵兒就癢得越厲害,後來手腳開始慢慢蛻皮,蛻皮之後,重新長出來的居然不是肌膚,而是魚鱗……”
說着,女子的臉上出現了恐懼的神色,她痛苦而又顫抖的說道:“看到陵兒身上的魚鱗,我才知道,是我不遵祖訓,遺禍子孫了……”
“所以,真人就換上了道袍女冠,搬到了這虛空觀?”青竹挑挑眉,看着女子問道。
“是。”女子點點頭,深深的呼吸幾次,等情緒穩定了許多,這纔再次開口說道:“是我違背了祖訓,應該受到懲罰的是我,不是我的陵兒。我搬來這裡,就是要替陵兒祈福,替自己贖罪。”
“福王殿下怎麼說?”青竹忍不住的開口問道。
“王爺說我荒謬,他說,陵兒是得了怪病,所以四處延請名醫。”說着,女子又搖了搖頭,慘淡做一張臉,痛心的說道:“若當真陵兒是生病,那爲什麼那麼多的大夫一看到陵兒,就大喊妖怪,嚇得連藥方都開不出來了呢……若當真陵兒是生病,那爲什麼吃了那麼多所謂名醫的藥,卻一點效果都沒有呢……”
青竹遲疑了片刻,看着女子開口說道:“所以,真人請我到此,不是爲了讓我好好的給世子看病,而是爲了……”
“是。””女子點點頭,看着青竹懇切的說道:“王爺要做什麼,我阻止不了,我只能努力的,爲我的孩兒盡一份心。我那孩兒命苦,一切都是我這個做孃的人的錯,還請秦大夫憐憫,見到他的時候,莫要驚訝失神。他不是妖怪,也不會傷人,請秦大夫放心。”
“也就是說,真人覺得,世子不是患病,而是……真的是妖怪了?”青竹皺着眉頭,看着女子問道。
“是……不是……”女子點點頭,跟着猛的搖起頭來,說道:“不是我家陵兒的錯,都是我這個做孃的沒遵守祖訓,讓祖宗降罪於他,他不是妖怪,不是……”
“真人,世子他,的確不是什麼妖怪,更沒有被祖宗降罪責罰。其實,正如王爺所說,世子不過是患了病而已。”青竹看着女子,神情肅穆,一句一頓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