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樓下暢行無阻,宿管阿姨睡得正熟,而大門卻敞開着。陸離拽着王靜就朝門外走,我小跑着跟上他們,陸離把王靜拽到屍體邊上,冷冷的說,“你自己看看。”
屍體?!無論我看着王靜從樓上跳下來多少次,地上從來就沒有屍體,那麼現在爲什麼會有屍體?
屍體下面有殷紅的血蔓延開,屍體臉朝下,四肢詭異的趴在地上。王靜轉身要走,卻被陸離抓住了手腕,“你不是不知道把手機借給了誰嗎,現在看看不好嗎?”
王靜突然開始顫抖起來,哆嗦着說,“不……不用看了,我不想知道了。”
“爲什麼不想知道了?你難道就不想看看誰死前用了你的手機?”
“屍體太恐怖了……”
我把屍體翻過來,雖然屍體被摔得血肉模糊,依稀還是能瞧出來是誰。
“是……是我自己?”王靜茫然的朝身後退了兩步,一臉的驚恐,“原來是我自己用的手機?我……已經死了。”
“對,你已經死了很久了,只因爲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這段時間你在不斷的重複死亡的過程。”陸離平靜的說。
“我爲什麼會死呢,我根本不會做出自殺這麼傻的事情?”王靜的眼神空洞,視線緩緩的挪到了我的身上,“小沫,你是瞭解我的,我是不可能自殺的。”
我哭着點了點頭,她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無論我表現出多麼樂觀堅強,我的心底深處還是覺得累了,自殺這條沒有回頭的路我已經在腦海裡模擬了千百遍了。”
“王靜……”
她朝着我笑了一下,手腕也從陸離手裡掙脫開來,“小沫,在你看來我也是不可能自殺的吧?”
我一把抱住她,嗚咽着說,“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一個人承受那麼多,我該早點了解你的內心的……”
耳邊卻傳來她的笑聲,她在我背上拍了拍,笑着說,“小沫,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萬能的聖母,你救不了每個人,又何必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我啊,很早之前就不想活了,可是心裡又抱着小小的希望,等我上了大學我就可以自由了,等我畢業我就可以永遠跟父親脫離關係了……”
她推開了我,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地上屬於她自己的屍體,“直到現在,我才終於覺得解脫了,沒有人可以再強迫我做那些噁心的事情,再也沒有人可以欺負我,我也不用帶着假面具一天一天的熬着。”
“爲什麼不跟朋友傾訴,爲什麼要自己一個人扛着?”我抓着她的衣服大聲質問,“有什麼事情我們可以慢慢解決,我們可以報警,我們可以訴諸法律,爲什麼要這樣?”
“小沫,你讓我怎麼說?說我有個禽獸的父親,從我十三歲就開始猥褻我,這些事情我怎麼能對你們說得出口?在高中的時候我不是沒有爭取過,但他們只會罵我小小年紀就會勾引男人!別人都沒有錯,錯的只是我而已。”王靜攤手朝着我哭喊着,“我在打工的時候什麼都沒做就被黑社會的小混混強迫了,誰信,你會相信我嗎?就算我報案也不會被受理,捅到網絡上你以爲就不會跳出來一些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人們指着我罵:你穿那麼少不就是讓人強的嗎?你要是不在豆撈店能遇到那些破事兒嗎?小沫,我不堅強,流言蜚語已經逼死過我一次,我再也經不起了。”
明明很難過,卻再也流不出眼淚了,看着王靜崩潰的抱着腦袋,絕望的控訴,“小沫,我已經沒有路可走了,一旦我回去那個可怕的家,我就會被迫嫁給一箇中年老男人,比起一輩子被毀了,死不是更好的選擇嗎?”
愣了好久,她擡起臉看着我露出平時的笑容,“小沫,不用執着我是怎麼死的,我已經得到解脫了。”
眼睜睜的看着她的身上出現白色的光暈,就連地上的屍體也發出了盈盈的光芒,她的身體越來越透明,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謝謝你小沫,知道我已經死了,還願意抱我。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僅有的溫暖……”
她的身體和地上的屍體逐漸消失在空氣裡,而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
“你已經送走她了。”陸離上來抱着我,“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我略略點着頭,“陸離,孩子不是因爲父母相愛才帶到世界上來的嗎?”
“有的人只是來還債的,有的人是來討債的,而你的朋友只是來還債,債還盡了也就該走了。小沫,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做父母的,你明白嗎?”
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至少我是被期待的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至少我是被姥姥和母親深深的愛着的。我沒有經歷過王靜所經歷的事情,可是隱隱明白,那是絕望的、無助的過程。
她選擇了屬於自己的路,我們不能苛責她,因爲她早已不堪重負。
送走王靜後,我睡了第一個安穩的覺,雖然臨天亮前又在夢裡被那羣小混混的醜惡的嘴臉給驚醒。日子又恢復了平靜,好像一切都沒變,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對於欺負王靜而又沒有得到應有懲罰的小混混以及她的父親,雖然陸離說王靜只是來還債,但這些人對王靜所做的事情我還是耿耿於懷。
“顧小沫,一起去唄?”邱澤的聲音把我拉了回來,我茫然的看着邱澤,邱澤一個勁的對我使眼色。
“邱澤問你要不要一起去歡樂谷玩?”鬱文景在旁邊補充,看到邱澤的眼色,我立馬搖頭,“不用了,我作業都沒有做完,哪能去瞎混。要去你和小景去吧,小景最喜歡過山車。”
邱澤給了我一個感激的眼神,我翻了翻書準備繼續發呆,鬱文景卻說,“我也要跟小沫一起趕作業,去不了。”
聽了鬱文景的話,邱澤頓時懵比了,立馬拽着我的衣服哀求着說,“顧小沫,週六我們一起去歡樂谷玩吧,有什麼事情等玩過癮了再說!”
我看了看鬱文景,鬱文景對我擺了擺手,我立馬會意,“下次吧,最近教授催作業催的挺緊的。要是晚交作業,可是會掛科的。”
邱澤垂頭喪氣的說,“那好吧,下週有空一起去吧?”
“到時候再說吧。”鬱文景把我桌子上的書收拾好,“小沫,我們回宿舍吧。”
也不顧邱澤話還沒有說完,拽着我就趕緊離開了教室,走在路上我問,“小景,你是不是不喜歡邱澤啊?”
“肯定的好嗎?誰會喜歡那麼幼稚的男生,要喜歡也得喜歡王新宇教授啊,年紀輕輕,長得又帥,人又幽默。”鬱文景一臉花癡相。
“嘖,得了吧,誰不知道王教授根本不是你的菜!”
“切,被看出來了。”鬱文景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怎麼着,那小子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麼幫襯着他?”
“小景,你說我是那樣的人麼?你不喜歡的東西,我啥時候硬塞給你過,你可拍着你的胸口老實交代!”我伸手就去拽她耳朵、
“爲啥是拍着胸,不是拍着良心嗎?”
我鄙夷的看了一眼她的胸,“人家良心和手之間會多個胸,而你拍着胸的時候就等於是拍着良心了!”
鬱文景作勢生氣來打我,“好啊,顧小沫,你揶揄我!”
“別啊,我可沒有揶揄你,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你瞧瞧現在真是人心不古,連真話都不能說了!”我一邊躲一邊笑,她一個勁的追着我笑罵,“就你話多!”
“別介,小景就算你是飛機場,你也是我女神!”
她氣喘吁吁的一把揪着我,笑容也收起來了,直愣愣的看着我說,“小沫,你最近是不是爲王靜做了什麼事?”
我笑的極爲不自然,躲閃着眼神說,“你說什麼呢,我能爲王靜做什麼?”
“我昨天去天台看過,王靜不在了。”鬱文景抓着我的手說,“除了你,還會有誰惦記她?”
我鼻子一酸,垂着頭說,“只是送走了她,以後她不需要時時刻刻都重複那麼痛苦的事情。”
“你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不是?”
我點了點頭,“知道又有什麼用,壞人得不到懲罰,我也不能爲她做點什麼。”
“那你能告訴我,王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畢竟是同學一場,她死了,我們都挺難過……”
“我同你說,你不要告訴別人,她選擇了這條路,就是因爲沒有辦法告訴別人。”我盯着鬱文景的眼睛,看得出她的認真,她說,“我答應你。”
撬開宿舍樓天台的鎖,我和她坐在上一次喝酒的地方,看着王靜跳下去的地方,我把在王靜身上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訴了鬱文景,就連陸離送走王靜的事情我也說了。
“哎,要是早知道就好了……”鬱文景嘆息一聲,“我們和她不一樣,我們生活在充滿愛的家庭裡,所接觸到的都是積極的一面。雖然近幾年也在網絡上看到社會黑暗的一面,畢竟不是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是在我們的身邊,沒有辦法感同身受。我可以理解王靜有多痛苦,也能理解她的絕望,可如果換做是我,我一定會堅持下去,最起碼要看到該受到報應的人受到應有的懲罰。”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看不到了。”我拍了拍鬱文景的肩膀,“我們下去吧,王靜的事情到此爲止了。”
鬱文景點了點頭,站起來伸手把我也拽了起來,“以後我們沒有必要再撬鎖上來了。”我和她相視一笑,像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我趴在牀上追才更新的海賊王,突然鬱文景大聲叫起來,嚇我一跳。
“小景,你一驚一乍的幹啥啊?”趙琰敷着面膜轉過頭來瞧着坐在電腦桌前的鬱文景,鬱文景也沒理趙琰,直朝着我喊,“小沫,快點滾下來,給你看個新聞!”
“什麼新聞?”我把平板扔在牀上,麻溜的下牀跑到鬱文景跟前,鬱文景指着她電腦上打開的網頁只給我看,“快看這個剛出來的新聞,說是我們市的黑道小混混內鬥,捅死了一個,警察去抓的時候順藤摸瓜,發現這夥人販毒、吸毒,現在被抓了起來了。這幾個姓都湊在一起,你說這是不是……”
我一把推開鬱文景,自己坐在她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也沒有眨的盯着電腦的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