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夫人是最早反應過來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上雪白的女兒,忽然一把就住了徐院判的衣襟,大聲罵道:“我女兒冰清玉潔的,怎麼可能會珠胎暗結?你這庸醫胡說八道,分明是自己醫術不精,卻還要來污衊我的女兒!”
“老夫醫術不精?”徐院判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冷冷地撥開白夫人的手,“老夫身爲太醫院院判,倒是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你若不信,只管去京城中請大夫,我倒要看看,這種脈象有誰診不出是有孕的!”
白夫人全身一震,呆滯的目光緩緩移到了白蓉蓉身上。她當然知道徐院判乃是整個太醫院中醫術最好的,甚至說整個蒼凜,也難找出比他醫術更爲高明的了。但……她又怎麼能相信自己花朵兒一般嬌養長大的女兒,會未婚先孕呢?
“蓉蓉!”白夫人撕心裂肺地叫了一聲,撲到榻前拼命搖晃着白蓉蓉,哭道,“你這死丫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哪?你還不快快告訴大家夥兒,你沒懷孕,你還是個黃花閨女啊!”
白夫人出身不高,也並不怎麼精明,她急的落淚,只想叫女兒不落到那不堪的名聲裡去。
看着她痛苦的模樣,我心中有些發酸。都說天下慈母心,哪個做孃的,不愛自己的子女呢?當衆揭穿白蓉蓉的醜事,只怕白夫人比白蓉蓉更加難以接受。
白蓉蓉被她搖晃得厲害,臉色越發不好起來。長公主看不下去了,命人拉開了白夫人,冷着臉道:“夫人若是要教訓女兒,還是回府去纔好。”
“我……”白夫人嘴脣上血色全無,抖了幾下,心下明白這是惹了長公主不喜。也是,人家好好的壽辰宴會,弄出一個未婚先孕的客人來,換了誰,誰不膈應呢?
只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請罪的話來,只看着白蓉蓉流淚道,“你這孩子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又有婚約在身,斷然做不出那樣沒臉的事情來。你告訴娘,是不是……”
白蓉蓉臉色慘白,眼中漫上了水霧。
“做出這等醜事,還有臉哭?”
外邊的貴婦中不知道是誰嘟噥了一句。
“就是啊,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孩兒,哪裡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又有人接口道,“但凡有些羞恥之心……呵呵!”
接着便是一陣竊竊私語。
就連平日裡與白蓉蓉很是親近的幾個閨閣女孩兒,也都不着痕跡地往外走了幾步,離得她遠遠的——以免被她連累了名聲。
不屑,嘲笑,譏諷的聲音此起彼伏,就連長公主的眉頭也是越皺越深,蘇長寧更是滿臉的厭惡與憤怒。好好兒的壽宴,竟被這樣的人污了去!
白夫人又是氣又是羞,身子晃了幾下,突然間噴出了一口鮮血,人就委頓了下去。
“娘!”白蓉蓉大叫了一聲,險些摔下榻來。
屋子裡頓時就是一陣大亂。
沒辦法,長公主只好又讓徐院判給白夫人看了看,徐院判百般不願,沉着臉去把了脈,開了方子。
幸而白夫人只是一時的急火攻心,轉眼間便已經轉醒。她茫然地看了看徐院判,又看了看長公主,突然就哭嚎了起來,死死抓住了白蓉蓉的手,“你這……”
卻是罵不下去,也捨不得。
白蓉蓉也是淚流滿面。她在京城裡一向有溫婉多才之名,這一下,多少年來苦心維持的好名聲全沒有了!
她死死咬住嘴脣,嘴角處都滲出了一絲血色。
突然,她目光如刀,落在了我的身上。
“是你,是你對不對!”她瘋狂大叫起來,指着我尖叫,“是你要害我,是不是!”
我裝出了訝然之色,詫異道:“白家姐姐,你說什麼?”
蘇長寧不悅了,皺眉道:“白小姐,你自己昏了心做出令人不齒的事情,敗露出來,你倒怨別人了?”
“就是她!”白蓉蓉兩行清淚涔涔落下,淒厲道,“她給我倒了茶,我喝了以後便一直覺得心頭突突地跳,噁心欲嘔!走到了聆香閣裡,便人事不知了,不是她又是誰!”
沐靈菲聽了這個,也顧不得剛剛被她吐了一身了,立刻怒道:“白小姐,你可不要紅口白牙地誣陷我大姐姐!你說她害你,你倒是說一說,她爲什麼要害你啊!”
她這樣說着,臉上也是一副憤憤然,若不是我知道她的真面目,只怕還真的以爲這是一位維護姐姐的好妹妹呢。
“我……”白蓉蓉卻是語塞了。的確,當着這麼多人,她總不能說是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父親的,我大概就是因此才害她的吧?
“你什麼?”我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她,“白小姐,我沐靈嫣說一句不怕你惱火的話,你有什麼值得我去害你的?若我倒了一杯茶給你,便是害了你,那水榭裡那麼多的姐妹都喝了我的茶,我是不是把她們都害了一遍?”
“沒錯!”沈方旖嫌惡地看着白蓉蓉,“阿嫣會倒茶賠罪,還是我起了頭兒,說她來晚了的。不但你,在屋子裡的這些人,誰沒喝了她的茶?話,是因我而起;茶,是公主府裡預備的。你說阿嫣害你?下一個,是不是就得說是公主府害你了?”
說着,便啐了一口,“不知羞恥!”
她是南陽伯最小的女兒,一向受寵,脾氣更是爆炭似的,噼裡啪啦一通說,叫白蓉蓉本就沒有什麼血色的臉更加雪白。
“蓉蓉,我們走!”白夫人掙扎着站起,一把拉了白蓉蓉起來,又向長公主深深福了下去,一言不發拖着白蓉蓉就往外走。
長公主連眼角餘光都沒有給她們母女。
“真是……”長公主的兒媳,理國公夫人柳氏見長公主神色間甚是氣惱,連忙圓場,“母親,不值得爲這等人生氣。幸而早早發現,往後再不許他們家人上門就是了!您的好日子呢!”
說着,又給蘇長寧使眼色,又對聆香閣裡的衆人道,“是我的不是了,下帖子竟沒有看清人品!諸位,咱們別爲了這等人掃了興致,前邊請了一班子小戲,不如往前邊看戲去?”
她這樣說了,衆人自然都連聲答應,又都好聲勸了長公主幾句,蘇長寧也抱着長公主的胳膊撒嬌弄癡的,長公主終於露出了點兒笑意。
出了這等事情,酒宴一結束,衆人便紛紛起身告辭。
蘇長寧將我們送到了儀門口,抱歉地對我說:“今日委屈了你,改日我單另請你來玩。”
我捏了捏她的手,心中有幾分愧疚。畢竟,白蓉蓉這件事情是我一手設計,由花瑤隱身在花木之中,看準時機讓白蓉蓉暈倒,再叫她顯出種種孕期症狀來。我爲了叫白蓉蓉身敗名裂,還是利用了公主府。想到她一向對我的慈愛,很是有些慚愧,只能暗暗下定決心,若是以後長公主有任何的需要,我必定全力相助。
“嫣姐姐!”
我正要上車,忽然聽到一個清脆叫聲,回頭一看,葉天怡提着裙襬小跑着過來了。
“嫣姐姐,等等我!”
沐靈菲在車上嗤笑:“大姐姐,你的小姑子來了!”
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撇了撇嘴,轉頭看向了車裡。但臉上明顯有着急切,不時地往外看。
我轉身問已經到了跟前的葉天怡,“有什麼事嗎?”
葉天怡跑得嬌喘吁吁的,喘過了一口氣,朝我神秘一笑,拉住我的手,往我手心裡塞了一樣東西,又伸手指了指後邊,後立刻又跑了。
我低頭一看,是一張疊的很是精巧的箋紙。
不用想,這必然是出自葉天行的手筆了。
擡起頭,果然就見儀門另一邊,葉天行長身玉立,一襲水藍色的錦衣襯得他面如冠玉,俊美無比。見我看了過去,便微笑頷首。
我皺了皺眉,這葉天行要做什麼?這樣大喇喇地叫人來鴻雁傳書,哪怕是未婚夫妻,也不合適!
我想都沒想,將那箋紙撕了個粉碎,朝着他揚了揚,轉身上了馬車。
車簾子放下來的瞬間,便瞧見了葉天行帶着詫異,也帶着些許惱怒的面容。
醜人多作怪!
我冷笑。這輩子,我與葉天行之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未婚夫妻?太好笑了!
“大姐姐太冷漠了些吧?”沐靈菲見我的神色疏離,終於忍不住了,“天行哥哥是你的未婚夫婿,說不定是有什麼事情對你說呢,你怎麼能這樣不近人情?”
她嬌俏的小臉因憤怒泛起了紅暈,眼睛裡也是水汪汪的。乍一看,還真是個古道熱腸的小人兒。
沐靈語坐在一旁,噗嗤一聲笑了,“二姐姐既然知道那是大姐姐的未婚夫婿,又何必跳出來打抱不平?人家二人之間的事情輪得到姐姐多管閒事麼?”
這段日子以來,她倒是長進了不少,兩句話就把沐靈菲的火氣挑了起來。
沐靈菲氣鼓鼓的,不甘示弱,反擊了回去。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了鬥嘴,我倒是清淨了,靠在了車壁上閉目養神。
回到了侯府,自然要先去春暉堂去。今日父親和叔父都休沐,正在春暉堂裡與老夫人說話。見了我們回去,老夫人先納悶了,“怎麼這樣早?”
“嗐,別提了。今日啊,可是出了個大笑話呢!”二夫人一甩帕子,幸災樂禍地說道。
老夫人忙問:“這話怎麼說?”
二夫人便將白蓉蓉在公主府內暈倒,卻意外被診出未婚先孕的事情添油加醋說了一遍,甚至還帶着她的猜測,又是什麼白尚書的弟子門人,又是什麼官家小姐與貧寒書生等,越說,越是天馬行空起來。
老夫人擡了擡手,二夫人便住了口。老夫人臉上滿是鄙夷之色,不屑道:“幸而平日裡與白家沒什麼走動。這樣讓家門蒙羞的女子,就該一條白綾送走,免得她自己身敗名裂還要拖累家族!”
“啪噠”一聲,父親手裡的茶盞掉了下去,臉色也是青白交加。
老夫人狐疑地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