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進城內,牛霸就嚷着;“咱們先莫回家,反正咱倆家裡的老老少少都不在這裡,大哥的嫂子儘可讓家人送回家去就行了,先到酒樓去爲大哥接風,如何?”
郭無爲搖頭說道:“看你說的哪裡去了,有那麼急嗎?咱們家的都不在這兒倒好辦,讓下人回去收拾就行了。可大哥還有個嫂子呢,人家還是第一遭到京裡的,得讓大哥陪她回去安頓好纔出去麼。”
牛霸無話可說,只得照着郭無爲的樣兒,吩咐下人先回家去收拾,自己便陪着趙爍一家子同去趙府。原來留下來照看房屋的幾個家人,見少主人回來了,自是萬分驚喜。又見一乘轎子載了個女眷,旁邊跟着幾個丫環,情知這定是趙爍新娶的少夫人,更是不敢怠慢。忙忙的引進內堂。
趙爍一面吩咐家人前廳安排酒菜款待二位兄弟,自己卻忙着進內堂陪着顧瑩靈在府中四處走走,吩咐丫環收拾自己原來居住的上房,好讓顧瑩靈歇息。
顧瑩靈和趙爍相好兩年,一直都是身居異地,寄居人家。如今來到趙家,自有于歸的感覺,倍覺親切。更逢翁姑家人不在,自己也就儼然主婦了,滿以爲夫婿必定相伴不離左右,一?家室溫暖的滋味。誰知不到半個時辰,外邊就傳來牛霸大呼小叫的聲音,正和郭無爲吵鬧着。說……不跟兄弟們出去耍子了……重色輕友了……大哥聽了,這不明是說自己嗎?
無奈,只好安慰顧瑩靈幾句,安頓她休憩,又吩咐家丁丫環小心侍候,便陪着兩個兄弟出去了。
三人來到汴京大酒樓。看見來了幾位錦衣趙爍,跑堂的忙過來把他們招呼到一處臨窗的雅座上安置。趙爍原以爲契丹入寇,擄走了皇帝,京城一定是零崩賴敗,殘破不堪。誰知如今看到,依舊是百業又復如常營業,人羣依然熙熙攘攘,酒樓上也幾乎座無虛席,覺得十分奇怪。便向跑堂的小二詢問。這小二原也認識趙爍的,今見相問,便細細的告知;原來此次遼兵陷汴京,根本就沒有發生戰鬥,裡裡外外的官員早就都投降了,所以京城沒受破壞。耶律宏齊當了皇帝,鎮日的躲在內宮花天酒地,肆意yin樂,連朝也不上了。如今耶律一走,只委了蕭翰當汴梁留守。現在汴京城內,山中無老虎,馮玉就又當起了霸王來了,再過幾天是八月十五中元節,他爲了****,跟蕭翰說好了,就在前面這個廣場開廟會,說是與民同樂,他們說,管保明兒這還是更加熱鬧的呢……
三位趙爍聽了,倒覺得新鮮,牛霸更是來了興致,立馬折簡相邀,命店小二前往請來丁侍郎家的丁趙爍,李將軍家的李趙爍,吳巡檢家的吳趙爍等五六位好友。彼此素日都是相熟的,與趙爍也是相別三載了,一但相逢,自然高興,便大排筵席喝個天昏地暗起來……
回頭再說顧瑩靈,一連幾日旅途顛簸,奔波勞累,已是夠辛苦的了。有道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趙爍就得跟他,那是沒說的。可是,來到這個陌生的“家”不過片刻,他就跟那兩個酒肉兄弟出去了。原來在大名府是這樣的,沒白天沒黑夜的他都跟他們一塊出去吃喝玩樂,不過,那地方她住慣了,是自己的家,趙爍十天半月不回家沒問題,不寂寞。這裡陌生,太陌生了。進屋才片刻,他竟然丟下我就出去了。又煩又悶,又惱又恨……
她原在昊天,是因偶動凡心來人間瀟灑走一回的。她不知道人間情愛是有甜又有苦的。她原來想着只要哪甜的,她不要那苦的。她和趙爍之間有的只是無根之情,無緣之愛。因爲無根無緣,一但分離,那怨恨也就生出來了。
這個不是我的家!她想到要走。走到哪兒?她不知道。她想到要回家。“家”在那裡?在大名府嗎?也不是。大趙爍在哪兒的時候,哪兒纔是她的家,如今大趙爍離開哪兒了,哪兒也不是她的家了。她恍惚想起她的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她去不了。她偶爾覺得我是來自天上的,我要回去!但也是去不到……
她無精打采,又氣又惱,恨恨不已,躺在牀上昏昏入睡了。
她入睡了,她的丫環們知道。
她氣惱,她要走,她想“回家”,她的丫環們不知道。所以她們都跑去玩耍去了。
她氣惱,她想“回家”,只有兩個人知道。這兩個人是誰?這兩個人就是蝙妮和蝠妮。她們是負責看顧她的,一見她那股惱恨之氣淡淡的透上雲霄,知道是該拎她回去的時候了,因此趕忙來到她的身邊……
且說那顧瑩靈氣惱之間,只覺着睡意襲人,慢慢的朦朧入睡。忽然一陣香風過處,只見半空之中,兩隻遍體華採的蝙蝠從天而降。輕舒雙翅,翩然來到身邊。驀地化成一雙美少女。只見她們:窈窕身材瓜子臉,櫻桃小口柳葉眉。
笑盈盈的站在牀前。風兒一見,好生面善。她們是誰?一下子卻想不起來。
那雙蝙蝠美少女卻先自笑道:“風精兒,認不得我們了嗎?你生氣了嗎?你惱恨了嗎?”
顧瑩靈聽了,忙起坐牀沿,十分詫異。看她們這神情,她們這不是在叫我嗎?我不是叫顧瑩靈嗎?她怎麼叫我什麼“風精兒”呢?
那兩位蝙蝠美少女似乎是知到她在想些什麼,一左一右笑着坐到顧瑩靈身旁,張開雙臂,摟着顧瑩靈,在她耳邊低語道:“你就是風精兒。你忘記了我們是誰了嗎?”
顧瑩靈很奇怪,她怎麼會知到我在想了些什麼呢?她爲什麼叫我“風精兒”?於是,努力地想啊想,想啊想,突然好像悟了一點兒,問道:“你……你……你們是不是蝙妮和蝠妮?”
她們拍手大笑道:“我們還以爲你朝朝笙歌美酒,夜夜風月良宵,什麼都忘個乾淨了呢。原來你還能記得我們是蝙妮蝠妮。”
顧瑩靈搖頭說:“什麼風月良宵呢?都是假的……”
她們點頭道:“本來就是嘛,塵世上的事,都是虛幻,都是過眼雲煙……”
顧瑩靈似懂非懂地;“我也正要問你們呢,你們說我什麼笙歌美酒,風月良宵的,我都想不起來似的。如今一見到你,我就想起我原來跟你們是很熟悉似的……我跟你們……我跟你們是在什麼地方認識的?我……我是誰?怎麼我又是風精子?又是金顧瑩靈?”
蝠妮狡黠地笑了笑說;“你倒問起我來?你讀了哪麼多詩詞歌賦,難道就沒讀過李義山的;‘莊生曉夢迷蝴蝶,蜀帝春心化杜鵑。’這兩句?連莊子都弄不清他自己到底是莊周還是蝴蝶,如今你弄不清這個世界哪個世界的,哪又有什麼奇怪?終不成你比莊子更莊子?”
顧瑩靈長嘆一口氣說“他莊子是做夢,我卻不是做夢?!他做夢當然不明白,我不是做夢就該是明白的。那爲什麼也弄不清楚?我就是不明白才問你,你倒拿什麼莊子老子的堵人……我也不知道我想了些什麼,我只覺得我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似的……”
蝙妮笑道;“不是這個世界,是那個世界的?反正不是這個世界就是那個世界,不是那個世界就是這個世界,也許兩個都是,也許兩個都不是。”說着說着,自己也笑起來了;“你要知道得哪麼清楚幹嘛呢,人家都說難得糊塗呢。”
顧瑩靈長嘆一口氣說:“我是不知道的,不過是心裡猜想着罷了。你是知道的,但你們又不告訴我。”
蝠妮笑着說;“也不用我說,我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一看,玩一玩,也許你就都想起來了,都明白了……”
顧瑩靈忙問;“哪地方遠嗎?哪地方有哪個……哪個……番僧嗎?”
蝙妮哈哈大笑:“哪有什麼番僧?哪兒是你的天堂。到了哪裡誰也不敢侵犯你……哪裡有一個盛會。”
顧瑩靈忙問;“什麼樣的盛會?蝠妮姐姐,我如今是什麼樣的熱鬧都討厭死了的……”
蝠妮說;“那裡叫宇宙金都,去了你就知道了。哪種熱鬧你是不會討厭的。”說完,不由分說,輕輕一拎,兩人把顧瑩靈挾在中間,藉着一道白光,雙雙騰空去了。
……白光穿透過落英如雨的,長長的旋光隧道,來到一處境界。但只見繁花似錦,虹霞滿天,三人緩緩地降落到一處白玉砌就的宮殿前的一個廣場,在廣場一側的小山坡上坐下。顧瑩靈看時;眼前只見玉樹成林,瓊花遍地,一羣綵衣仙女在廣場中的巨型舞池內勁舞狂歌,雅麗的舞姿,急劇的?旋,令人意亂神馳。弦管嚦耳,鼙鼓動地,樂聲直擊九霄。此時的顧瑩靈,已不知此是何處境界,自己置身何地,精魄神魂,早已融入樂聲中去了。
這正是:客舍似家家似寄,忘卻冬夏與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