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像一條毒蛇般一點點吞噬着朱棣身體溫度,血液瞬間凝結成冰,激靈靈打了個寒戰顫聲道:“父皇……會以爲是我們意圖……吞佔寶藏……”
“不錯!”拂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這只是徒勞,她的手一直在顫抖,舌尖麻木的彷彿不是自己,“這樣一來,父皇必定不會放過我們。”
朱棣痛苦地閉起雙眼,眉頭擰成無法鬆開的疙瘩,萬萬想不到竟然會是這麼一個結局,一個將自己逼到死地的結局。
良久良久,他睜開眼,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一字一句道:“你現在就走,離開北平回到京城,我會在你到京城後再將此事上稟父皇,這樣一來就可保你平安!”
“傻哥哥。”拂曉如何不明白朱棣的打算,擡手撫上他剛毅的雙眉哽咽道:“我是無事了,可你呢?你要讓我眼睜睜看着親哥哥送死嗎?”
“可是我們已經別無出路了。”朱棣澀聲道:“能保住一個是一個,總比大家都沒命的好。”
“沒用的,父皇疑心那麼重,我絕脫不了干係,不論願與不願,我們都已被綁在了一起!”拂曉含淚說出這個令人絕望的事實,“而且我們若被定罪,母妃她必脫不了干係!”
“所以……”拂曉悽然一笑:“我們一定要找到黃金,四哥,這纔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黃金,談何容易!”朱棣望向四壁空蕩的洞穴長嘆道:“百萬黃金我們該到何處去尋,又不能憑空捏造,縱是我賣了所有宅子家當也是杯水車薪啊!”
拂曉的側臉在火把照耀下若羊脂美玉,一雙明眸逐漸浮起剛厲之色,雙手緊緊握住朱棣手臂,指甲透過衣裳陷入皮肉中,“四哥,我們一定要找到黃金,一定要!”
手臂傳來陣陣不適的痛楚,朱棣卻完全不在意,定定望向他一直呵護有加的小妹輕輕道:“好,四哥會盡量去找,但是你必須馬上離開,不論父皇會否怪罪到你頭上,我都不能讓你冒這個險!”
“四哥!”拂曉跺腳不依,腳上銀鐲鈴鈴做響,悅耳之餘又有難言的空洞在裡面,“我怎能扔你一人在這裡擔下所有責任,你是存心要我一生不安嗎?”
“不安也比沒命好!”朱棣甩開她的手大吼道,拂曉還是頭一次見其對自己這般大聲說話,一時怔在了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朱棣叫過手下大將張玉,正待吩咐其送公主離開的事,被他安排守在外面的朱能匆匆而入,面有慮色:“啓稟王爺,有探子回報,蒙古突然在邊境糾結大量軍隊,而且有小股人馬已經流竄入關。”
朱棣面色一整肅然道:“可曾打探到是什麼原因?”
朱能微一遲疑道:“據沿途跟隨的探子打探得知,流竄入境的元軍一路直奔虎嘯山而來,其目的可能與寶藏有關。”
“不可能!”拂曉上前一步斷然否決,伴着她的說話有鬢邊珍珠流蘇晃動不止,“第二第三份地圖是我親自找到後交給四哥的,中間沒有人看過,而四哥交給元朝的是假地圖,他們如何得知真正的藏寶地?!”
她所言不差,但元軍確是衝虎嘯山而來,這絕不可能是巧合,那麼他們又是從何處得知了真正的藏寶地?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所有人都陷入長沉的沉默中,箇中蹊蹺實在匪夷所思,不知要如何才能解釋得通。
良久良久,一直在苦思冥想的朱棣忽地笑了起來,由輕至重,及至後來的放聲大笑,狂妄無狀,卻又有說不出的心酸在裡頭。
“四哥……”拂曉擔心地看着朱棣,不解其好端端地怎笑起來,而且笑得那麼蒼涼悲痛。
笑聲戛然而止,斂去一切後,他以極度無奈的目光看着拂曉澀澀道:“小十,我明白了,咱們都上當了,都上當了!”
拂曉被他說得一頭霧水,弄不明白到底在說些什麼,“四哥,你到底想到了什麼,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嗎?”
朱棣揮手示意其他人出去,待山洞中只剩下他們兩個後方拭着眼角不知何時笑出的淚涼聲道:“小十,咱們都上了父皇的當了。”
“此話何解?拂曉心頭一跳,隱約想到了什麼但一時間又抓不住,只得問道。
“呵,這裡根本沒有黃金,根本沒有寶藏,一切都是父皇設下的計,否則那些蒙古韃子怎麼會得知寶藏藏在虎嘯山?”
拂曉悚然一驚,貼身小衣幾乎在一瞬間被冷汗附在了身上,黏膩難受,“你是說是父皇暗中派人將藏寶地告之元朝?我不懂,父皇爲何要這麼做。”
“你是不懂還是不願去想?”朱棣看向她的目光帶着深深的同情,不止同情她也同情自己,嘴裡一字一句吐出森冷無情的話:“父皇要我們與蒙古爲爭奪這個莫須有的寶藏而互相殘殺!”
“這樣做對父皇有何利處?”拂曉清晰感覺到在說這句話時自己的牙齒在顫抖,從未想過,原來自己苦苦追尋,爲之痛苦糾結的寶藏只是父皇設下的一個計謀,一個針對自己兒女的計謀。
朱棣連聲冷笑道:“如何沒有好處,我與蒙古火拼,兩敗俱傷,蒙古的實力被大幅削弱,而我也會受到嚴重損失,奄奄一息,等將來允炆繼位後,我這個蕃王便不能對他構成任何威脅!父皇他真是好打算啊!”
拂曉被他說得神色劇變,雙手緊緊蜷握在廣袖中,渾不知指甲已在掌心掐出一個個紅印,良久纔有乾澀的聲音從喉間滾出:“確實是好打算,父皇這麼早就在爲允炆鋪路。”說罷她長吸一口氣仰頭輕道:“除了允炆,任何人都是父皇手中的棋子。”眼眸微微發熱,早已知曉這個道理,可每每想到依然會有止不住的傷心,只因那個將她當做棋子的人是她親生父親,那個本應珍視她的親生父親!
朱棣搖一搖頭,頗有心灰意冷之意,“罷了,誰叫我們生在皇家,咱們走吧。”
“走?去哪裡?”拂曉忽地這樣問,沒人看到垂袖下她的雙手依舊牢牢蜷緊,不曾鬆開絲毫。
“自然是回府,蒙古在邊境集結大軍,我必須安排兵力佈防,以防變故,至於這裡……”他環視一眼道:“這裡既無寶藏,我們實無必要再留下去,倒不如讓那些蒙古兵自己親眼來瞧瞧,也好打消他們奪寶之心。”
只聽“咯咯。”兩聲輕響,隨即從垂落的廣袖中落下兩片血跡斑斑的斷甲,朱棣眼皮一跳,當即扳開她的手以免再傷着自己。
“你這個丫頭,還跟以前一樣,心中一不痛快就掐掌心,難道連痛也不知道嗎?”他一邊拭着掌中鮮血一邊輕聲斥責,甚是心疼。
拂曉看也不看掐破的掌心以及折斷後參差不齊的指甲,只默默看着朱棣,良久良久,直至悲默的笑意溢滿整雙眼,“四哥,就算咱們身份再尊貴依然只是俗人一個,生死榮華均操控於他人之手。”
“這個道理我們不是一直都明白嗎?”話雖如此,但朱棣言語中隱隱有不甘之意。這份不甘隱藏的極深,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但拂曉聽出來的,她側頭說道:“明白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今日是父皇,來日是允炆,這樣仰視別人鼻息而過的日子真令人不舒服,什麼時候才能輪到由咱們來操控呢?”
朱棣渾身一震,猛然擡起的目光中射出懾人之光,然下一刻又恢復成尋常模樣,低下頭訓道:“莫要亂說,若傳到父皇耳中又該生出許多是非來了。”
拂曉知道自己已在朱棣心中播下了反抗的種子,一昧順從並不能換來一生平安,倒不若爲自己留多一條後路,也許那纔是正確。
她笑一笑不再繼續下去轉而道:“四哥,你聰明一世,此刻卻也糊塗了嗎?既然這個空寶藏是父皇設下的圈套,那麼我們如何能夠離開?”
她迎向朱棣略微不解的目光用力憋回泫然欲落的淚水道:“做爲被人捏在手中的棋子固然痛苦,卻遠不及明知自己是棋子還要按照下棋人的套路走下去來的悲哀,而我們現在就要做一枚按照父皇意願走下去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