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八年正月初九朱元璋正式下旨將清平公主朱拂曉嫁予安南三王子陳相允爲正妃;這本是在意料之中的事,並不足爲奇,真正令人驚異的是隨之而來的另一道旨意:永嘉公主朱如水嫁予安南三王子陳相允爲側妃!
就是說兩位公主同時嫁予安南小國的王子,且其中一個還是側妃,相當於妾室之位,這在衆多公主中是絕對沒有過的事,不論嫁予官宦子弟還是富豪人家,公主都是君,豈有君爲臣妾的道理。
大明是佔據中原之地的泱泱大國,安南不過是偏邦小國,陳相允也不是最可能繼承皇位的人,且上回又鬧出這麼大的風波,朱元璋能夠不計前嫌將朱拂曉嫁給他已經是寬宏大量,而今居然還要再嫁一名公主予他爲妾,這……這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吧?
只有拂曉知道朱元璋這樣做的用意,他是要她一生不得安寧!
接到旨意後,朱如水在華昌宮發了好大的脾氣,砸毀無數東西,連朱元璋賞賜的琉璃屏風都給砸了,好端端的華昌宮像被颱風刮過一般,一片狼籍。
匆匆趕來的惠妃還沒來得及進門就險被一隻花瓶砸中了腳,嚇得她心都快跳出來了,趕緊唸了幾句佛定定神,待朱如水無東西可砸後方才小心翼翼地說道:“如水,是母妃來看你了。”
氣急敗壞的朱如水轉身看到惠妃頓時悲從心起,委屈地撲到惠妃懷中,“母妃,父皇他瘋了,他要把兒臣嫁到安南去,還要兒臣給人家做妾,嗚……真要嫁了的話兒臣豈不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歷朝歷代以來,母妃何曾聽說過公主爲妾的事。”
惠妃心疼地拍着她的背道:“母妃知道你委屈,可這是你父皇的意思,咱們也沒辦法啊!”
朱如水恨恨地跺着腳道:“父皇老糊塗了,他這樣做是要毀了兒臣一生幸福。”
這般膽大妄爲的話唬的惠妃趕緊堵了她的嘴,示意留在殿內的宮人都出去,待沒有旁人後方斥道:“你這丫頭,怎麼能說你父皇老糊塗呢,要是被人傳到你父皇耳中,看你怎麼辦。”
朱如水氣呼呼地拉下惠妃的手賭氣道:“反正都已經要嫁給人家做妾了,再責又能如何,難道還能要兒臣去給人當丫環不成?”說着說着眼圈兒整個都紅了,眼淚漱漱往下掉,看的惠妃心疼不已,女兒不好她這個做母親的心裡又怎會痛快,本就強忍着的淚當即也跟掉了下來。
“母妃,你去求求父皇,讓他收回成命,不要讓兒臣嫁那麼遠了好不好,兒臣捨不得父皇和母妃。”她的哀求令惠妃更加傷心,拉着她的手泣道:“母妃又如何捨得將你遠嫁,但是你父皇……唉,你寧姨的事雖說與咱們無關,但平素走得近難免受了牽連,母妃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你父皇了,就連剛剛想去說你的事也被擋了回來,看樣子,你父皇決心已下,無迴旋之餘地了。”
“我不依!”朱如水捂着耳朵大聲叫嚷:“不依不依,打死兒臣也不依,做妾且不論,還有朱拂曉,她爲妻我爲妾,從今往後兒臣豈不是要永遠受她壓制?”她平生最恨的人就是朱拂曉,要她以後屈居朱拂曉之下比殺了她還難受。
“我要去見父皇,就算跪到死也要他收回成命。”朱如水不顧惠妃反對,執意要出去見朱元璋,惠妃死死拉住她好說歹說始終不見效果,終也是發了怒,拉下臉甩開手一指緊閉的殿門厲聲道:“好,你去,去找你父皇!看他是會收回成命還是一怒之下廢了你公主的身份貶爲庶民?!”
被她這麼一喝朱如水反倒猶豫了,她與朱拂曉一樣都十分清楚朱元璋性格,嚴苛冷漠,任何敢於違抗他的人都不放過,立朝二十餘年,死在他手上的人用數以萬計形容都不止。雖說在對自家人時溫和了許多,但君心無常,誰又敢保證喜怒難測的朱元璋不會發狠。
見朱如水恢復了幾分理智,惠妃語氣微軟,撫平她毛躁的鬢邊道:“母妃知道你心中委屈,但事已至此你不答應又能如何?正式婚書都下了豈有再改之理。其實嫁去安南也沒什麼不好,憑你大明公主的身份,那裡誰敢輕視你,縱是側妃也是頭一份的尊貴,至於朱拂曉……”她冷笑道:“她與安南三王子的關係你又不是沒見着,緊張得很,雖爲正妃但貌合神離,只要有機會,你就算想取她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
細雪紛紛,擡眼望去,外面是茫茫一片白色,許久許久,朱如水長長地嘆了口氣,垂眸盯着綴在鞋尖的明珠道:“是,兒臣明白了。”
她認命了,與嫁往安南爲側妃比起來,廢爲庶民更讓她害怕,若不是公主,她該怎麼生活,沒有華衣錦服,沒有山珍海味,沒有滿屋奴僕,她根本無法活下去。
迫於無奈也好,被逼也好,總之朱如水與朱拂曉一道嫁往安南的事就此定了下來,禮部、內務府忙着準備大婚事宜以及兩位公主的嫁妝。朱元璋特意交待了,兩位公主的嫁妝要一樣豐厚,雖是一正一側,但絕不能偏頗了去,這一點令朱如水稍稍感到安慰了些。
“不要嫁!”這是無垢見到出宮的拂曉時說的第一句話,朱元璋雖沒廢了拂曉,但也不在見她管她了,出宮也好乾嘛也好,只是不聞不問,眼中已沒了這個女兒,或許從不曾有過。
拂曉看着他,眼中淡淡含笑,“爲什麼?你以前是從不反對的。”
無垢伸手撫一撫她柔軟的青絲,目光哀涼如雪,“因爲我以前一直告訴自己你可以得到幸福的,可是現在……我無法再騙自己,拂曉,他恨你,你也恨他,這樣的你們勉強在一起只會互相折磨,一生痛苦,我不忍,拂曉!”他頭一回這麼直接叫她的名字。
拂曉牽了牽脣角覆上他毫無溫度的手依依道:“不忍又如何,我能夠拋開聖旨不嫁陳相允嗎?你可以賭上全族老小的命與我逃亡嗎?不能!”停一停忽又露出一絲異笑,“就算你肯我也不肯,我要嫁給陳相允,我要折磨他一生一世,以償還他所犯下的錯誤!”
“這樣你會快樂嗎?”他的目光愈發哀涼。
默默一笑,從地上抓起一把雪揉成團後放在他的掌心,看他因突如其來的冷縮了一下後道:“冷嗎?我的心就跟這團雪一樣冷,你如何還能期待我會快樂?”
他靜靜聽着,忽地五指一緊,用力將雪團捏碎,看白雪從指間漏出他擡起頭無比認真地道:“我相信會有那麼一天,只要你不嫁給陳相允。”
“聖旨已下,婚期已定,我如何能夠不嫁。”她話剛說完便聽得無垢鄭重道:“有,只要我向皇上提出奪情,就有一線希望。”
在明代,有奪情一說,不論官員還是百姓,只要簽下生死文書就可以毫無阻攔的見到皇帝,說出所要奪情之事,由皇帝斟酌是否同意其奪情,若不同意便立刻斬殺,反之由給其一個機會,但往往兇險萬分,往往也是死路一條,所以輕易沒人敢用奪情這一招。
拂曉神色一震,在有所感覺之前淚已先行落下,毫無預兆而且極其兇猛,無論如何都止不住,令殷無垢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長淚不息,彷彿要將他對她所有的好都化做淚還給他……
她要報復陳相允,她要他好好活下去,所以無垢,這一生一世,你我明明知道卻還不得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