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聞這個名字拂曉覺得極爲陌生,片刻後才憶起他是自己明年要嫁的人,而她幾乎記不起他的模樣,反而是另一個已經不在了的男人一直佔據在她腦海裡。
“是,兒臣知道,只不知……”她小心地覷了一眼朱元璋半側的臉道:“三王子怎麼會突然來京的,可是與大婚之事有關?”她深恐是要將婚期提前。
朱元璋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當下道:“倒是沒關係,他此來主要是爲朝貢事宜,但朕想着既然來了你們便多見見,彼此也好了解幾分,以免將來過於陌生。”
“兒臣明白。”她揚起帶了深深感激的眉眼道:“父皇辛勞政事之餘還要爲兒臣之事操心,兒臣實在不孝。”
朱元璋聞言一笑道:“這有什麼好不孝的,真是個傻孩子。好了,你先回去吧,朕還要批閱大臣們的奏摺,待改日咱們父女再好好聊聊”
他始終沒有提讓拂曉見一見碽妃的事,顯然是暫時還沒這個打算,拂曉心下明白也不多說,依言退下。
一出勤政殿她登時覺得腳下發軟,虧得若雪與嵐風一個一邊扶住上了肩輿,待四個太監擡着肩輿走出好一段距離後,她才慢慢噓出了一直憋在胸口的氣。
“公主,皇上可是答應了?”隨月扶着肩輿在旁輕問。
拂曉默然點頭,撫着胸口道:“雖然父皇對本宮還算不得相信,但總算將此事交予本宮追查。”
“這麼說來公主您可以去見碽妃娘娘了?”若雪睜大了眼喜聲道。
拂曉苦笑着搖了搖頭,“哪有這麼簡單,瞧父皇的意思暫時還不找算讓本宮和母妃相見。”
“那可怎麼辦?最清楚事情是怎麼一回事的莫過於碽妃娘娘本人,若不能問她又如何得知當初事情發生的前因後果。”若雪頗爲喜氣的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
隨月點頭道:“不錯,雖然問其他人也可以,但未必真實可信。”
拂曉輕揉額角靠在紗道:“這個本宮也明白,只是父皇意思如此,本宮也無能爲力,對了梅香屍體現在何處?”
“聽說已經丟到亂葬崗埋了。”隨月回答之餘忽地想到她這麼問的原因忙問道:“公主您該不會是想重驗梅香屍體吧?可是宮中御醫都已經驗過了,應沒什麼可疑之處。”
“御醫?”拂曉揚眉冷笑,放下揉額的素手道:“最不能相信的就是那些素日道貌岸然的御醫,他們在宮中多年早已學會了裝聾作啞那一套,有些事明明心裡明白就是不肯說。也許是出於明哲保身的目的,也許是因跟宮中哪位主子有關……不說,死的是旁人;說了,死的可能是自己;你說換了你會怎麼選擇?”
說罷她輕輕一嘆,素手在經過的樹枝上輕輕一扯,攥了片剛抽出的嫩葉在指間,“可惜沐老太醫已經退休了,否則有他在本宮也能省不少心。”
六月不到,天氣已經有炎熱之勢,坐在肩輿上的拂曉有串珠紗簾遮擋還好些,跟在旁邊的隨月等人全無遮擋,不消一會兒便臉頰通紅,汗流浹背。
一直未說話的嵐風拿出絹帕拭一拭額上的汗道:“既是這樣那公主就算找到梅香的屍體也尋不到人重驗啊!”
拂曉拿指甲輕掐着嫩葉,鬆開時葉上已出現一個清晰的指甲印,有透明汁水從印痕周邊滲出。
“有一個人可以相信。”她極肯定的說道,目光越過重重宮闕望向不知明的地方,眉眼帶起幾縷不確定的思念。
還是隨月最懂她心當即接口道:“公主是說殷公子?”
殷無垢……
明明纔剛回宮,宮外的事卻好像已經是前世了,唯有那場雪,那場櫻花依舊清晰如初……
嵐風爲難地道:“殷公子固然是個不錯的人選,可他人在宮外又是男子,輕易怕是入不得宮的。”
拂曉撫一撫臉淡淡道:“世事無絕對,皆看世人如何爲之。”走了一陣永昭宮已近在咫尺,她卻突然改變了主意,玉足輕踢肩輿對底下四個太監道:“改道去長楊宮!”
長楊宮是趙貴妃的居所,此去目的不言而喻,趙貴妃自掌後宮以來每每遇事總是秉公辦理,從不偏頗何人,所以在宮中甚有威望。
還沒望見長楊宮便遠遠瞧見一羣人迎面走來,當前一人眉目清秀、脣紅齒白,着一襲海水藍提團紋寧綢長衫,雖貴重卻遠不及腰間那根明黃腰帶來得耀眼,普天之下除皇帝外唯有皇太子可以用明黃,但也僅限於腰帶。
“十姑姑!”少年看到了肩輿上的女子露出熟稔而親切的微笑,快步迎了上來。
拂曉一邊含笑一邊命太監放下肩輿,走下來衝已經來到面前的朱允炆施禮道:“見過皇太孫!”
“十姑姑!”少年扶了她不安地道:“您是長輩,何以要向允炆施禮,這不是要折煞允炆嗎?”
禮數週全後拂曉方直身笑道:“你畢竟是皇太孫,大明未來的君主,姑姑怎麼能仗着自己是你長輩就枉顧君臣之禮呢?”
“每回十姑姑都拿這套來堵我的嘴。”允炆嗔怪了一句又換上和熙的笑顏,“昨兒個聽說十姑姑回來了我還不相信,眼下可是真見着了,十姑姑,北平好玩嗎?”他好奇地問道,自小到大他還沒出過京城。
拂曉睇視着那雙極像逝了去世的懿文太子的眼睛片刻,揚起溫柔的笑容道:“北平地處偏遠又常年戰亂,哪及得上京城繁華熱鬧,不過倒有些東西還不錯,我帶了些回來待會兒叫人送些到東宮去。”
朱允炆此刻尚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聽得有以往沒見過的新奇東西哪有不高興之禮,當即謝過,又道:“姑姑是來給貴妃娘娘請安的嗎?”
“嗯。”拂曉淡淡應了一聲並沒有說太多,其實不需她說允炆也明白,宮中關於碽妃之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怕是連冷宮都知道了,更何況是他這個身居東宮的皇太孫。
“我剛從貴妃娘娘那裡出來,她這兩天偏頭痛的毛病又犯了,身子不大爽快,連帶着心情也不好,十姑姑進去的時候小心些。”
他的善意提醒換來拂曉更加溫柔的笑,“好,姑姑知道了。”目光掃過允炆身後宮人手上的捧着的那堆東西微帶訝色地道:“這是大臣呈上來的奏摺嗎?”
允炆順了她的目光望去,笑笑道:“嗯,去年皇爺爺開始讓我學着處理政務批閱奏章,這是昨日拿來的,我都批完了準備拿過去給皇爺爺瞧瞧。”
拂曉聞言點頭道:“嗯,大明江山的擔子總有一天要你來接,而今確是應該多學着些,不過也莫要太累了,要勞逸結合。”
“謝謝姑姑,那允炆先行離開了。”他執晚輩之禮告辭,拂曉頷首回禮,待其走遠後方重登了肩輿一路往已經隱約可見的長楊宮行去。
父皇已經開始在煅練允炆了嗎?看來是打定主意要讓允炆接位,但是像他這樣沒有赫赫戰功、沒有經過戰場洗禮的文弱少年真能擔起大明王朝這個沉重而龐大的擔子嗎?她不知道,但是會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