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帶着王嵩走當地人鋪就的青石大道,而是鑽進了一個山林,滿山的樹林除了一些松木,蒲葵之類冬天仍然是綠意盎然的植物之外,像其他杉樹,樟樹之類的,都是枝椏蕭瑟,地上厚厚一層落葉,夾雜着幾天下的雪,一步踏上,往往沒過腳背,行走非常不方便。
王嵩仔細觀察行相走路,發現他走的非常快,而且非常特別,往往是一腳硬生生地趟過去,兩步走過,拖出兩條溝壑,可是偏偏是迅速無比,而且帶有一種玄奧的意味。
像是後面長了眼睛,行相說話了,爲他解惑:“這是‘犁壑步’,形意拳也有,不過是叫‘趟泥步法’,是一種功夫的練法,在泥濘之中,趟十數個來回,鍛鍊腳力,運勁需勻,小腿大腿腳掌之間,都有一定規矩,是借鑑一種動物,瀨倪虎的形意,練到高深處,步步生蓮,身法不可尋,雖然比不上董海川的‘八卦步’,也是傲笑天下的功夫,需看清楚。”
王嵩點頭,跟着他的步伐,一步步地“趟着泥步”,開始的時候,沒走幾步,便覺得有些累,後來配合呼吸,掌握行相告訴他的技巧,小腿腳掌起轉,腰間使力,方纔漸漸適應。
出了樹林,由於一直都在幽暗的樹林行走,忽然來到開闊的地方,王嵩感覺眼前一亮,眼珠子受了刺激,微微一痛,他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等睜開眼睛,呈現在眼前的,居然是一副幽靜如畫的景色。
面前不遠處,是一汪幽靜如翡翠的深湖,湖面上仍然是薄薄的冰層,在湖的北邊峭壁之上,掛着一道百餘丈高的瀑布,時值嚴冬,瀑布乾涸,只餘下涓涓細流,如同條條晶瑩水晶冰柱,一些黃綠相間的老藤,山壁之上纏繞相交,如同一副潑墨的國畫,讓人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行相揹着手,來到湖邊,告訴王嵩,“此地名爲‘風眼湖’,每年冬天,我會來這裡練功,今天才帶你過來,是因爲你的火候勉強到了,而我,清醒的時間也不多了,希望在這半個月,能夠讓你稍稍掌握一點功夫的元髓。”
王嵩看着行相那無比鄭重的臉,情知有一些不爲自己所知的原因,纔會讓他如此瘋癲,這段時間的逐漸清醒,其實不過是短短的時間而已,不久的將來,他仍然會陷入瘋癲,這肯定和羅摩森林有關,想到這些,王嵩不由得升起了希望,忙對行相說道:“師叔祖,小辰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幫助您擺脫桎梏,讓你正常起來,希望你不要放棄希望。”
行相苦笑一聲,“我的事,你不要管了,其實,瘋癲對我來說,比清醒更好,如果我一直清醒,那蝕骨的心魔,仍會讓我徹底瘋狂,到時候,連最起碼的控制力都沒有了,至少,現在還沒有少林弟子死在我的手上,如果我真正瘋狂了,你早死在我的手上了。”
行相指着微凍的湖面,回頭對着王嵩命令道:“跳下去!”
王嵩眼睛睜大,望着冰寒刺骨,幽黑如翡翠的湖面,“跳……跳下去?”
行相點點頭,“你練成明勁,通過這兩個多月的淬鍊身體,把全身的贅肉都練成了肌肉,現在能隨時調動身體,控制骨骼,運用腹腰腿骨骼各處的力量擰成一股。明勁練成,開發了身體的潛能,激發人體的極限,但是現在的你卻不懂得收斂元氣之法。是以練成明勁之人,力量雖然強,但是體力耐力都不能持久。而且並不能養生。現在你還沒有事情,是因爲你年輕,等到了中壯年,則元氣衰敗,一身肌肉得不到保養,都會鬆弛下來。人早衰早亡,身體到處都是毛病。”
“現在我教你的,是如何閉住毛孔,儲存元氣。”行相解釋,“人在劇烈運動的時候,容易發汗,等到汗氣發揮,人便覺得疲憊,又如人如果受到驚嚇,也容易出虛汗,出汗之後,人也覺得疲累,全身絲毫力氣都無,這是元氣泄漏的表現。我輩練習功夫之人,絕對不能隨意泄盡元氣,不是養生之道,功夫只有練進骨髓,練氣化神,才能保持體力,更進一層。”
王嵩仔細咀嚼行相說話,覺得言語直白,非常容易理解,便問,“那如何才能閉住毛孔,儲存元氣?”
“一盆冷水從頭把你淋個通透,你是什麼感覺?”
“是渾身一個激靈,然後,覺得腦子清晰。”
“不錯,”行相一笑,“這便是收閉毛孔。我現在教你的,就是如何以外力來閉住毛孔,你在湖中閉氣練功,主要多多練習脊椎,仔細體會感覺。這湖不深,這些日子,你身法重心已然掌握,精氣之間的轉換,旁人無法教授,只得你自己體會!我晚上過來。”說罷,順着原路折返,把王嵩留在了這裡。
王嵩默默點頭,將身上衣服脫得精光,鞋子蹬掉,赤身站在湖邊。忽覺身體一涼,毛孔豎立,精氣流轉,他現在練到明勁,全身將贅肉練成肌肉,力量凝成一股,些許寒冷空氣,並不能讓他感覺難受。
王嵩將手腳活動開來,很多冬泳的人都知道,再體力強健的人,如果不預先活動拳腳身體,驟然下水,肯定會有危險,王嵩雖然功夫不錯,卻也不敢立刻入水。
等到活動開來,王嵩慢慢走到湖面之上,雙腳微微一沉,整個人便踏破薄冰,下了水面。只餘腦袋在湖面,原來這湖還真的不深,至少在湖邊數米,沒不到頂。
一股奇寒刺骨的潭水將整個人包圍,王嵩皮膚之上,登時起了一個一個栗子,而且他竟然起了一股錯覺,似乎潭水並非冰寒,反而有股股溫暖。
王嵩知道,這是皮膚麻木,映射到腦海裡的錯覺,王嵩運氣下沉,腳掌牢牢站在湖底,感覺尾錐骨一炸,整條脊椎骨一節節地推申,全身毛孔一閉,他雙手緩緩一動,迎着水裡的阻力,施展出一套羅漢拳,招招式式緩慢無比。
體內孕育熱量,體表寒冷徹骨,一冷一熱間,王嵩無數個毛孔汗毛倒豎,元氣緊緊含在體內,足足打了半個小時,王嵩終於感覺,全身如同處在火爐之中烘烤,無一處不滾燙如火,而且全身的汗毛彷彿被皮下的元氣一道道衝擊着,幾乎要噴涌而出,這個時候,一旦他含不住這個元氣,被湖底冷氣一衝,整個人就要大病一場。
王嵩馬上從湖裡起身,用衣服擦乾身體,查看身體。
全身通紅,如塗了血液,肌膚如滑,似乎整個身體的毛孔都沒有了,王嵩心裡喜悅,絲毫沒有感覺寒冷。
原來,拳經裡說的,“體呼吸”是這麼個意思,人呼吸,是自然吸取空氣中的氧氣,淨化血液中的雜質,通過喝水,順着尿液排出體外,而身體,也是可以呼吸的,煉精化氣,煉氣化神,就是講究控制體表呼吸,如果不是有這麼一位精通武術的名家來教授自己,靠自己盲人摸象一樣的琢磨,根本永遠沒有辦法領悟到這樣的境界。武俠小說裡寫的什麼男女主角,找到武功秘籍,立刻天下無敵,簡直就是扯淡,沒有一個老師手把手的教導,有天大的悟性,都是白搭。
想到這裡,對於行相,王嵩是發自內心的尊敬和感激。他也做了一個決定,就是一定要進入羅摩森林,找到師叔祖當年瘋癲的原因,治好他,讓他變回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