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週末,錢曉樺直挺挺地躺在宿舍裡一動也不想動,自打進了四月外頭幾乎每天都在下雨,躺在潮乎乎的牀單上她覺得自己的關節都要長毛了。
“小花小花,別睡了,都九點了,你不是說要發奮努力去圖書館看書麼?”錢曉樺的室友拽了一下錢曉樺露在外面的被子角。
“嚶~不想去啊,我發奮努力好幾個月了,今天讓我睡個懶覺吧!天天七點以前就起牀我真是要傷不起了!”
錢曉樺擡腿把被子一撐一壓,整個人像是抱着別人大腿一樣地抱着自己的被子。
她的牀裡牆面上還貼着用來自勉的橫幅“業精於勤荒於嬉”,看見這個她嚶嚀了一聲又把頭轉了個方向。
錢曉樺的室友沒辦法,只能念錢曉樺貼在書桌上的紙條:“力爭全系前五,暑假去看吃吃,能拿全系前三,嘿嘿嘿嘿嘿嘿。”
她剛唸到吃吃兩個字,錢曉樺猛地坐了起來,嘴裡大喊着:“爲了我吃!fighting!”
她的室友是個閃閃,也是池遲的路人粉,看見錢曉樺跟被打了強效雞血似的,她只能搖搖頭。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你這個嘿嘿嘿嘿嘿嘿是什麼鬼。”
跳下牀的錢曉樺對她做了個鬼臉:“就不告訴你!”
其實在錢曉樺的心裡有個癡念,她要是告訴七蛋自己從原本的全系中游進步到了全系前三,今年還過了六級和計算機二級,七蛋會不會讓自己去跟她真的面對面見一見當做是獎勵呢?
朋友做了這麼久,這點福利應該能申請到吧?
好吧,就算申請不到也可以暢想一下嘛!
一起去圖書館的路上,兩個同樣混跡於粉絲圈兒的女孩兒閒談的還是她們倆的偶像。
“想想還是好氣哦!我家爍爍拍了一個小言電影就被女方的宣傳給黏上了,天天出捆綁的通稿!”
“你爍那麼紅,這也是沒辦法的,再說啦,男明星嘛,被人捆綁一下又不會掉塊肉。”
想了想,錢曉樺只能這麼安慰自己的室友了,誰讓封爍紅了一年多,現在還是最紅的男偶像呢?只要跟他沾一點邊兒就能提高自己的知名度,那些女明星們有幾個能忍受這樣的誘惑呢?經過了吃貨們對抗媒體的事兒之後,錢曉樺對娛樂圈裡的真真假假都看開了,一切都是套路啊。
“啊啊啊!你吃的網劇什麼時候上啊!到時候我一定爲風吃黨搖旗吶喊!不管怎麼說,你吃的格調、演技、口碑、國民度都吊打那些人十條街!嚶嚶嚶,更重要的是還從來不捆綁!讓我爍跟你吃炒cp我一萬個願意啊!”
錢曉樺橫了自己室友一眼,一臉嫌棄地說:“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我吃那麼小,c什麼p啊,就應該一心一意忙工作,全心全意謀發展!再說了,就算炒cp,那也是吃風,我吃總攻一百年不動搖!”
“我爍也是攻!”
“讓你家攻找別人去吧!”
“別啊!別家都好討厭啊!”
兩個女孩兒嬉嬉鬧鬧在細雨中走到了圖書館,趁着還能說話,錢曉樺的室友拽着正收雨傘的錢曉樺最後一個問題。
“下個周的《王子》發佈會你吃去麼?我家的行程單上說爍爍要去的,他客串的都去,你家吃吃呢?”
錢曉樺聳了一下肩膀:“不知道啊,我們現在都追不到吃吃的行程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同樣的問題封爍也問了。
“我這個客串的都會去捧場,池遲作爲主演應該會參加吧?”
他發問的對象是週末一大早就來監督他雜誌拍攝的竇寶佳。
“不好說,反正c娛樂那邊也沒催,池遲上次說她最近拍攝的進度很趕。”
穿着西服打着領帶的竇寶佳看着封爍的化妝師給他擺弄着髮型,手裡把玩着她剛從袖子上解下來的白金鑲寶石袖釦——上次她過生日池遲送她的禮物。
“唉,明明都是一樣收了宣傳費……”
封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嘆到一半打了個哈欠,他現在還在拍一部電視劇呢,昨天拍完了直接到機場,十一點到了京城,在國際機場的旁邊的酒店直接睡了一晚,今天早上又要早早地趕來化妝。
“你也不看看天池和池遲是什麼關係,你和天池是什麼關係……好吧,到底什麼關係我也沒弄明白,池董事長看起來也不像是對池遲有意思的樣子,可是又對池遲這麼好,聽說池遲未必參加發佈會但是會參加《小錢錢兒》的內部試映,他們立刻表示可以調整時間爭取讓池遲迴來一次解決……擱你這,那是肯定不行吧?說起來,你跟池謹文是怎麼回事兒?”
聽見池謹文的名字,封爍又嘆了一聲。
其實,他也覺得很奇怪,按說池謹文那麼不待見他,應該也是懶得見他纔對,結果某次活動上碰見了,池謹文居然主動跟他打招呼,還問他喜歡什麼運動。
封爍說自己喜歡打籃球。
那之後,事情就越發不對勁了起來。
封爍每次回京城,池謹文就會打電話來問他有沒有時間打球,前一陣兒封爍剛好是休息時間,每天除了找老師打磨演技之外就是接受採訪,還真跟池謹文打了幾次球。
池謹文看起來清瘦文雅,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力量型選手,打籃球總是用“野蠻衝撞”這一招,兇殘程度堪比職業橄欖球運動員,就是球技實在是……尤其是投籃的命中率……
經常被封爍打個10:0。
就這樣,池謹文除了抱怨幾句封爍“年紀輕不體貼”、“不懂尊老愛幼”之外,還繼續一次一次地“約球”。
年紀輕不體貼!你見過打籃球的時候體貼對手的麼?
不懂尊老愛幼!你是老還是幼啊,三十多歲年富力強的男人打籃球被虐了能不能別拿年紀當藉口?
封爍覺得自己心很累。
池謹文的“殷勤”一度讓竇寶佳毛骨悚然,生怕封爍被逼急了惹毛池謹文,讓這位“霸道總裁”有機會幹掉自己的“情敵”,後來發現池謹文對池遲不是那麼一回事兒,她對這件事的思考路徑就越來越“彎”、越來越“彎”了。
“喂,你這是什麼眼神?”
“沒什麼。”竇寶佳繼續透過鏡子看封爍,看那俊眉修目,還有自帶美圖效果的白皙皮膚,“嘖……”
“能不能把你腦子裡那些東西都打包扔出去?天天想這些猥瑣的你還能不能行了。”
“扔哪去?扔給池遲?”竇寶佳雙眉一挑,就看見聽到池遲名字的封爍氣勢又萎了下去。
……
“在這裡被殺死的,全是十□□歲的少女,最好是妓·女,看起來嬌弱又好下手,誰又會在乎一個妓·女的死活呢?”
各種各樣的建築設備中,站着一個與黑夜融爲一體的人影,他的腳下是已經結塊的水泥,人們在這裡灌注鋼筋水泥,再運到不遠處的工地上——那個興建水壩的項目已經停了幾年,這裡偶爾卻還有機械轟鳴的聲音,好在周圍沒有什麼居民,這裡不用受到什麼投訴。
現在,那些設備正在運作着,水泥在被攪拌,並沒有人去研究它的配比是否準確,將來的造出的東西是否結實,只要知道水泥漿將被傳送帶送到機器的頂端再被傾倒下來就夠了。
這些設備此時不像是在工作,像是在奏響輓歌。
就像這個陰森的夜晚,黑影所在地方並不像是一個工地或者工廠,而更像是地獄一樣。
因爲,在即將傾斜水泥漿的地方有一個鐵架子,架子上綁着一個人。
被綁在鋼筋架子上的人努力掙動自己的手腳,那些結實的鐵絲讓他完全沒辦法擺脫現在的處境。
他如同被綁在了十字架上,即將接受刑罰,他是躺着的,直視着那個將要傾瀉水泥漿的地方。
“把她們帶來這裡,綁在這裡,灌注成一個又一個的‘藝術品’,你說是你讓她們的美麗永遠留在這裡了。”
黑衣人的聲音雖然低沉,可是還能聽出來是個女人。
一個年輕的女人。
她像是幽魂一樣,在這個“處刑架”旁遊走,等着收割罪人的姓名。
“那時,這裡也是一陣陣的噪音,你把聲音當做天堂的奏樂,你跟她們說別害怕,天堂的大門已經打開了。”
被綁着的男人已經陷入到了極度的恐懼中,面前這個人在說的話正是他曾經說的,就像面前這個人所做的事情,也正是他曾經做過的。
只不過那時的他是個執行者,現在的他……要承受即將發生的一切。
“金髮的少女,紅髮的少女,亞麻色頭髮的少女……你割下她們的頭髮搓成了手環戴在自己的手上。”
那人的聲音極其凜冽,深沉悠揚的語調中帶着完全脫離了人性的冷靜。
“你以爲你收藏了她們的靈魂。”
這個黑影是人麼?被封住嘴的男人發出了無助的嗚咽聲,她什麼都知道,她彷彿什麼都能看得見。
這怎麼會是人,這是來自地獄的死神!
“她們的靈魂,正在唾棄着你的骯髒。”
傳送帶開始轉動了,男人目呲欲裂,整個人已經瘋狂,可他無論怎樣絕望地掙扎,都不能讓他掙脫命運的束縛。
“同樣的地方,有人將上天堂,有人要入地獄。”
黑影轉身,在她的身後,水泥漿把那個仰躺着的男人徹底淹沒,他連一聲哀嚎都沒有發出來。
“善良的人上天堂,有罪的人下地獄。”
鏡頭拉近,終於給了那人一個特寫,黑色的眼睛,修長的眉毛……她是judy,她是jane,她也都不是,現在的她,是judge。
於是一切在她的身上所表現出的情緒只有深沉和寧靜,也有着憤怒和瘋狂即將爆發的點點徵兆——比如她輕顫的手,比如她那雙像黑夜一樣讓人沉淪其中的眼睛,比如她此時若有似無的笑。
“善良的人上天堂的時間太早,有罪的人,下地獄的時間太晚。美好的靈魂連上帝都渴望,罪惡的邪魔撒旦都厭棄……只有人類在其中絕望。”
下一句詞是“所以有審判者的出現,讓上帝的歸上帝,讓撒旦的歸撒旦。”
說完了這一句詞,這一整幕戲就算是過了。
就在這裡,judge卻頓住了。
她的瞳孔睜大,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在黑袍外露出的手張開又重新握緊,過了兩秒鐘,才說出了最後的臺詞。
人們似乎能能聽見她平靜之下的哽咽,似乎能看見她的眼中流出了帶着血的淚水,其實……都是幻覺。
凱恩斯喊了cut,他看見池遲還站在那裡不動,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凝重,從這場戲一開始他心裡那種似有似無的不對勁兒現在終於應驗了。
“快!去把chi的助理叫進來!”
“善良的人,上天堂太早,有罪的人,下地獄太晚……善良的人上天堂……太早,爲什麼?爲什麼?!”
起初這句臺詞她還是用外語說的,最後已經全是中文,在她一邊又一遍地重複中,眼淚伴隨着哭喊聲一起爆發。
“姑姑,這些年我一直把您當我的媽媽……這輩子我走的早,下輩子我給您……我還您。”
這個人是誰?
“……這個世上,我不虧天,不欠地……”
這個人又是誰?
這些天累積的悲痛終於徹底迸發出來,像是一個炸彈炸碎了她心中的堤壩,太久遠的過往,太相似的回憶,都是同樣年輕的卻又要早早離開這個世界生命。
一個在時光的彼岸叫她姑姑。
一個在她的面前叫她小池遲。
可她一個都救不了,一個都幫不了!
爲什麼偏偏是他們,爲什麼總有冥冥中的存在要過早地收走最美好的靈魂,爲什麼到最後都留下她,讓她眼睜睜地看着那些人遠去?爲什麼?爲什麼?
陳方她們衝進拍攝棚看見的就是池遲蹲在地上抱頭尖叫的樣子,一向聰明強大幾乎無所不能的女孩兒現在的情緒已經徹底失控了。
“池遲,你冷靜一點!”
想起來拍《申九》的時候的那次“入戲”,陳方的心已經被巨大的恐懼給攥緊了。
自從柳亭心來了,池遲的情緒就一直不對,她早該發現的,可她又想當然地以爲她只是因爲柳亭心身體不好而焦慮。
現在她又能做什麼呢?
她抓住池遲顫抖的手,第一次在池遲的身邊感受到了自己徹底的無力。
於緣看着陳方一臉愧疚驚慌得恨不能給她自己一個耳光,自己也極度地自責。
池遲已經停止了尖叫,只是眼淚還在不停地流,於緣的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發現池遲現在目光呆滯,顯然對外界發生的一切都毫無感知。
麥康利已經把劇組配備的醫生給拎了過來:“先給她打一支鎮靜劑。”
“不行!”陳方攔在了池遲的前面,“她從來不服用精神類藥物。”
茫然失措的林智總算還記得自己是個翻譯,把陳方的意思轉達給了麥康利,接着,她也學着陳方的樣子攔在了池遲的身邊。
“什麼?”麥康利對這幾個東方女人的表現感覺到詫異,“只是低劑量,相信我,打了一針她的狀態就會好很多。”
“no!”陳方堅決地搖頭。
上次池遲“入戲”之後還堅決抗拒鎮定劑,現在她不能讓人在她沒有感知的情況下給她打這種東西。
麥康利無奈地轉身對凱恩斯招招手,他從來不是倔強女人的對手。
“chen女士,只是一點助眠劑。”
換來的是陳方同樣兇狠的瞪視。
正在雙方焦灼的時候,那個被她們“保護”着的女孩兒已經站了起來。
“我沒事了。”
她輕聲說。
陳方和於緣一左一右扶着她,把她一路扶回了保姆車上。
“今天的事情別告訴柳亭心,一個字兒也別說。”池遲說了這句話,就在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沒事兒個p!讓池遲迴國!立刻!馬上!”
竇寶佳在電話裡吼得聲嘶力竭。
“我把她交給你們,你們這是做了什麼?天天跟在她身後混吃混喝,還收她買的禮物,結果你們就把人照顧成了這樣?!你們還有臉待在她身邊麼?!”
陳方一直默不作聲地聽着竇寶佳的訓斥,於緣在隔壁守着那個沉睡的女孩兒。
她太累了吧?
她太累了。
於緣小心地伸出手,想要撫平了女孩兒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