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一個好世道,不管好人壞人,想活着都難。”
爲了讓杏兒相信她的這個身份安心先給寨子裡的人們教課,衛從武的兄弟們一起努力,僞造了“杏兒”和衛從武的“訂婚”經歷,什麼七歲的時候杏兒被衛從武救了,杏兒的娘懷着她的時候被衛從武救了,杏兒的爹跑生意被衛從武救了,總之,杏兒家裡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被衛從武救了一遍,杏兒家裡纔會把她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知書達理的姑娘嫁給衛從武這麼一個莽漢。
口說無憑,他們還要僞造證據,甚至又生造出了一個和杏兒有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關係的人,來證實這份婚約的有效性。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可謂是笑料百出,衛從武由着他們這麼胡鬧,在他們快要露餡兒的時候還會幫他們打岔兜底。
杏兒信了,或者說她不得不信,畢竟“武頭兒準媳婦”的身份能讓她在這個村子裡更好地活下去,甚至,她可以試着在這裡找到一些跟匪首牛瞎子有關的身份。
在整個村子人們的圍觀下,“杏兒”和衛從武之間的“感情”也“突飛猛進”。
村裡將有一個極有可能不會逃走的教書先生了!
因爲這個消息,村子裡的年輕人都開心了起來,恰逢冬至,所有人都琢磨着吃點好的。
就在這個時候,衛從武幾個兄弟中年紀最小最愛笑的衛小二死了。
年輕的屍體躺在茫茫的雪原上,最後留給這個世界的是用鮮血融化了身下的積雪。
衛從武設下圈套,抓住了兇手——附近一個山頭土匪窩裡的兩個嘍囉。
人們這才知道,衛小二到底是怎麼死的。
能一飛鏢弄死兩隻兔子的衛小二,穿着一個破爛斗篷還天天臭美的衛小二,那天手氣不好才抓了一隻兔子,那天不過是跟往常一樣抖着自己的皮毛斗篷,就被這兩個土匪給盯上了。
用的是殺豬的刀子,喉嚨放血,抽了好久,血也流了好久。
兔子被拿走了,斗篷被扒掉了,現在,兔子已經沒了,斗篷掛在了衛小二的墓前。
衛從武說着本章開頭的那一句話,親自動手打死了這兩個土匪。
槍聲響起,杏兒看着那塊熊皮飄搖在新建的墳頭上個,恰如一面旗幟。
在某個瞬間,她的眼睛裡一無所有。
下一秒,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她淡淡地笑了一下。
如果那夥土匪就是牛瞎子,那就讓衛從武去對抗牛瞎子,正好有助於她執行自己的任務。
處決了兇手,衛從武摩挲着墓碑,就像在擁抱自己的兄弟,漸漸地,別人都走了,杏兒也想走,卻被衛從武叫住了。
“過兩天,我讓人送你下山吧。”
男人用那塊老熊皮擦擦自己的臉,轉過頭來看着自己的“未婚妻”。
年輕女人的臉上是震驚和茫然。
“花嫂子說明天要教我烙餅,你吃麼?”
“你下山吧。”
“我現在會燒炕了,我還能縫衣服。”
“你下山,好麼?”
四目相對。
杏兒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我去哪兒?”
“我送你回家……”
衛從武的嘴脣抖了一下,眼神平靜到只有磐石一般的堅毅。
“你是個畜生!”
杏兒突然大罵了一聲。
“畜生!我跟你在山上呆了這麼多天,你現在把我送回去,你是要逼死我麼?你是要別人都指着我的脊樑說我是個連莊稼漢都不要的破貨!”
眼淚飈飛,杏兒的聲音尖利得讓人心碎。
“你是要逼死我呀,你是要逼死我呀!”
瘦弱的身體裡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嚎哭聲,衛從武震驚了許久纔想要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卻被她一巴掌抽在了臉上。
“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我也不用你送,我就在這刨個坑埋了算了,一樣要死我還就當了你衛家村裡的冤死鬼!”
響亮的巴掌聲驚動了樹葉,也驚到了杏兒自己,她收回手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後又愣愣地看着衛從武。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流出來,她的臉已經漲紅了,一點也不文靜,一點也不可愛,一點也不知書達理。
強行用手按住杏兒的肩膀,衛從武的聲音比剛剛溫和了許多,彷彿他握着的不是一個人的肩膀,而是一個什麼玻璃做出來的寶貝。
“杏兒,我今天殺的這兩個人是土匪,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能爲了一隻兔子一塊熊皮破襖就殺了小二,也會爲了那兩條爛命殺進咱們村子裡,說不定到時候我就跟小二一樣了。”
說着說着,衛從武就笑了,他擡起手,粗糙的手指撫去又一滴眼淚。
“啪!”
又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
“土匪要來你就讓我走?你就孬到連自己的婆娘都護不住?土匪還沒來你就認慫了?!”
“我怕傷到你。”
那個耳光比前一個更響,似乎也更疼,衛從武的臉偏了一下,一點都沒有疼的意思,反而更帶出了笑意。
有時候,一句真心話,比十萬句的情話有用,
就像現在,杏兒冷靜了下來,定定地看着衛從武。
“再看我,我今天就娶了你。”
男人笑着說,一側的臉上帶着明顯的紅痕。
微風陣陣,在這個有血有墳有枯樹老鴉的地方,因爲這兩個人,竟然有了片刻的溫馨。
“她的力氣還真不小,這麼跟我鬧,到底是真怕壞了名聲,還是有別的緣故呢?”
“殺兩個土匪的時候眼都不眨一下,現在卻說怕被土匪傷到,他是真的怕土匪,還是在試探我?”
肩並肩往村子裡走,兩個人看似親密無間,實則各懷心機。
……
“不疼吧?”池遲看了一眼宮行書的臉,剛剛爲了表現出那種浮誇的瘋魔,她整個人都很亢奮,要是爲了這個緣故就沒控制好力道那跟他對戲的宮行書可就慘了。
依然一副土匪樣的宮行書對着池遲擺擺手:“不疼不疼。”
池遲的動作戲接受過杜安的調`教,無論是力道的控制還是畫面張力的把控她都遊刃有餘。
看動作幅度她打得很重,其實也不過聽個響兒而已。
“你的情感可以再外放一點兒,再辣,再狠。”
隨手摸摸自己被打的臉,宮行書的雙眼放光地看着池遲。
池遲覺得自己剛剛那遍已經可以了,站在川崎雅子的角度,這裡面有她兩分自己也不知道的真情流露,更有八分的做戲。
可是真真假假,不知真假,聽見一個男人全心全意地爲自己着想,她又怎麼會完全不心動?所以目光中有乍起的波瀾,所以即使有着自己的算計,她還是已經可以很自然的走在衛從武的身邊了。
現在,宮行書對她說要她再過一點兒,池遲深吸了一口氣,仔細想了想自己還能怎麼去放大自己的情緒。
“你給我的感情也要再多一點兒,尤其是你第一句要把杏兒送回城裡的那句。”
池遲拿過劇本指了指那句話。
“你給我的感情多了,我這邊能夠放大的空間也就更大了。”
“我想要的效果說不定也不是更誇張的情感,而是你的這種情感的混合,你不用理順的那麼清楚,什麼二八開三七開的,都不用管。你表現你的憤怒就夠了,不管什麼原因……”
宮行書覺得池遲大概是演技天賦實在太好了,學習的能力也太強了,所以纔會跟當初演林秋的時候有完全不同的氣質。
拍林秋的時候,池遲追求的幾乎是百分之百的真實,彷彿她就是一個女高中生,身上經歷的一切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這種靈氣四溢的表演由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來完成,那種震撼力是很驚人的。
可是現在的池遲不需要那種生活的貼合就已經能達到讓人歎爲觀止的表演效果了,在這個時候,池遲已經不再是靠着情緒外放來感染人,而是將外放的情緒內斂在心裡,用更加細膩和專業的表演去爲一部作品服務。
從林秋到申九,到鳳廚,到王子……還有國內只能在線觀看的“j”宮行書都看過,毫不諱言,池遲是越來越會演戲了,在保有自己靈氣的基礎之上讓自己變成了一個行業內值得尊敬的演員,這其中要付出的努力對於她這個年少成名的女孩兒人來說甚至大過她拿更多的電影獎項。
可是宮行書更喜歡演林秋時候的池遲。
純粹到讓人驚心動魄。
“給我你純粹又不純碎的憤怒。”
宮行書這樣對池遲說。
池遲原本是在低頭思考的,聽見了宮行書的要求,她擡眼,眉頭輕輕動了一下。
池遲要求從剛剛她看着葬禮的的單人特寫那裡重來。
葬禮上,杏兒看着衛從武,也看着墓碑。
永遠安眠的年輕人,儘管和她不是一個民族的,甚至可以說是她的敵人,她終將征服或者毀滅的對方,可他已經死了,所以一切都停留在她腦海中殘留的笑容上。
對於川崎雅子這麼一個人來說,所見到的死亡又何止一個衛小二。
所以她的冷笑裡帶着苦澀和追念,還有一縷若有似無的憤怒。
她的憤怒,只是來自於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詞彙——“爲什麼”。
問天問地問時代,問奔涌的時間之河……
因爲這個簡單的問題無法解答,她只能選擇憤怒。
這種憤怒的情緒一直在積累,所以當她的耳光打出去第一次,她呆住了。
在那一瞬間,她甚至無法分辨出這種自己打的人是誰,似乎是一個無能爲力的男人,又或者是一個無能爲力的自己。
女孩兒的雙眸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燃燒,衛從武擡手,想要去觸碰那雙眼睛,結果還是輕拭了一下睫毛下面無助的淚水。
這樣的表演讓人如何相信,淚水背後只有冰冷和虛僞。
宮行書看得着了迷。
她的心裡有什麼?
她心裡有的東西像是一堆珍貴的秘密。因爲沒人能夠知道,所以……即使老辣狡猾如宮行書,他也只能猜測和期待。
一步一步淪陷,那就成了無法割捨的愛。
這一條,整整拍了六遍,是池遲在這場電影中拍攝中重複拍攝次數最高的一場戲,宮行書共計捱了十幾個耳光,越捱打,笑容卻越燦爛。
在旁邊圍觀的他幾個老朋友全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