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國內,池遲馬不停蹄地鑽回劇組,生怕竇寶佳趁着她“出關”的時間再給她塞什麼商業活動。
竇寶佳看着她那麼一副絕塵而去的逃難樣子,無奈地捏了捏自己的額頭。
她是真的有事兒找池遲要談,而且還是挺重要的事兒。
池遲身上ch的代言來年夏天就到期了,從年齡層上來說,ch是比較適合池遲的品牌,但是從池遲這幾年的發展以及別的品牌的意向上看,池遲也不是沒有更好的選擇。
比如和ch的總公司cr是競爭關係的dl,他們的公關就希望池遲能成爲他們主線品牌的國內代言人,此外還有lq,雖然牌子不像前兩個那麼風頭強勁,但是他們能給池遲一個全球代言人的名額。
這種事情在電話裡面說池遲總是一副“ch還沒到期,不用想得那麼遠”的架勢,竇寶佳憋足了勁兒想跟池遲面談,結果她又這個樣子……
能賺錢了不起哦!一個高大上的代言都看不上了哦!光想着演戲當藝術家哦!
算了,誰讓她是爸爸呢。
封爍這邊的事業纔剛起步,池遲那邊已經跟竇寶佳打了招呼說有什麼不趁手的地方就直接走小水窪的賬,把開支寫明白了來年補上就行。
就衝着池遲的這一句話,竇寶佳就想再給她再跪下,順便拽着封爍一起跪,然後用錘子去敲封爍的腦袋一邊敲一邊唸咒:“和她在一起了你能養得起麼?當個大齡小白臉你的臉呢?”
當然,這種事兒她也就想想,她現在挺慫的,不光對着池遲慫,對着封爍也慫,對着池遲慫是因爲竇寶佳捫心自問自己在池遲面前就是個躺平了求包養的,對着封爍慫是因爲在和瑞欣“和平分手”的時候她被封爍教訓了。
“不管怎麼樣,瑞欣都是我們的同行,他們手下的藝人也是和我們一樣打拼吃飯的,利益上的事兒應該就事論事而不是得理不饒人,退一步吧。”
當時整瑞欣整得正在興頭上的竇寶佳挺想呸封爍一聲的,結果看着對方的挺拔的背影,她就說不出反對的話來了。
不知不覺間,她捧在手上的兩個藝人都已經成長了,一個從青澀的早熟直接跨越到了豁達隨意的高人模樣,另一個也從看起來溫文爾雅實際上野心勃勃的年輕人,變成了現在成熟從容的姿態。
恍惚間,竇寶佳覺得自己反而成了不夠沉穩的那一個,池遲會告誡她,封爍也會勸慰她,倒讓人覺得她堂堂竇大經紀人成了個會闖禍的孩子了。
“嘖……”
竇寶佳從褲兜裡掏出了一根棒棒糖拆開紙放進了嘴裡,看着辦公桌前擺着的金色小財神爺,她用鼻子哼了一聲。
“我這是爸爸叫多了還真以爲自己是孩子了。”
自我調侃完了,竇寶佳開始辦正事兒,池遲明年的檔期基本已經填滿,封爍年後的三個月反而還空着,竇寶佳知道封爍想要休息一下,畢竟他已經連軸轉了很久,可是剛剛離開瑞欣的他們必須要證明自己能拿到比過去更好的資源。
“大ip仙俠電視劇,大ip言情電影……池遲那邊已經跟國際接軌了,再回來看這些東西還真是沒意思。”
……
從夏天一口氣拍到了冬天,在現在一切講究成本控制的行業大環境裡,《平陽公主大傳》這個電視劇的拍攝週期已經算是很長的了,取景於四季,於名山,於大川,就連冬天的雪景也多采取實地拍攝的方式,爲的就是能讓這個電視劇有那麼一份天然之美。
隨着季節的變化,李纖阿這個在春天出京城舉大旗反隋、在夏天闖雁門見暴君、在秋天率領着幾萬人馬在渭水迎來自己南下的兄長並且和他一起攻破了長安的奇女子,在這個雪花飛揚的冬天,也迎來了自己生命的衰敗。
六年之前,李纖阿在短短几個月內聚集上萬人馬橫掃中原,五年之前,她拖着大病未愈的身體千里奔襲殺死了李家的心腹大患薛舉,在餘下的歲月中,她駐守着那個孤獨的關隘,一次次地打退了想要進犯中原的敵人。
那是她的輝煌,也是她的無奈。
她的二哥李世民已經從一個看似憊懶的紈絝子弟徹底成長成爲了一個足智多謀又驍勇善戰的軍中統帥。
不對,這種說法是不確切的,應該說李世民在一次次的戰爭中磨練着自己,他和他招募的那些能人異士成爲了李唐朝堂中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這股力量隨着他擊敗了李家統一天下的過程中最強大的敵人王世充,已經成長成爲了能夠威脅到太子建成地位的存在。
李纖阿幾乎比任何人都更早地預見到了今天這一幕的出現,她太聰明瞭,當初她能斷言了楊廣的橫死,也有信心一手促成了大隋的消亡,更能抓住機會幫助她的父親成爲這個天下的主人,自然,她也知道當權力被握在手中之後,執掌權力的人心中就漸漸地失去了其他的東西。
比如對孩子的顧念,還有對兄弟姐妹的手足之情。
其實,當李家入主長安之後,李纖阿就成了被用來給權力之刀開刃的第一人。
她手下的十萬精兵很快就被分撥給了幾個兄長,手下的將領如李仲文、邱師利等中途被她收編的“義軍”首領都被她的父親獎以高官厚祿,繼而與他們手下的軍隊相隔離,像馬三保這種從李纖阿身邊長大的馬僮,也因爲忠勇可靠被李淵誇讚爲“當世衛青”,然後……李纖阿的阿爺就趁着自己女兒駐守關隘的時候給馬三保做媒,近乎強迫地讓他娶了一個高門貴女。
這些舉動分明都是在表明了李淵對於自己這個功蓋天下的女兒已經有了防備之心。
李纖阿心寒麼?
沒人知道。
只有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鄭姣知道她家三娘在成爲了威震天下的平陽公主之後笑容反而越來越少,策馬如風、吟花弄月種種曾經能讓她開懷的消遣如今也不能讓她鬆開自己微皺的眉頭。
此等情況在兩年前李仲文被李家父子構陷罪名處死之後達到了頂點。
今天要拍的,就是李纖阿得知了李仲文已經被處死的戲份。
這場戲,意味着屬於李纖阿生命的寒冬,已經開始了。
這次主要負責和池遲搭戲的是扮演鄭姣的蔣星兒,她深吸了一口氣,對自己說“不緊張”、“不緊張”,卻在對臺詞的時候把“三娘”喊成了“不緊張”,引來了一羣人爆笑,其中包括了那個正在研究一會兒怎麼吐血纔好看的池大影后。
在這個遠離長安不甚奢華的“公主府邸”,李纖阿正在看着自己剛剛改動過的城防佈局圖。
當日爲了起兵反隋,李淵和突厥可汗媾和,眼睜睜地看着突厥揮兵南下滋擾百姓,成了李纖阿的一樁心病,她希望自己有一天能一馬當先驅逐左右的突厥人,還天下一個真正的清正太平。
爲了這個目標,她一直在研究着突厥。
“姣娘,你來的正好,去往突厥草原的斥候帶回了一個好消息……”
將目光從地圖上擡起看向門口站着的女人,李纖阿笑容滿面,她擡起手撩了一下垂到自己臉頰旁的髮辮,動作是讓人無法形容的瀟灑隨意。
背對着外面的皚皚白雪所倒映的天光,鄭姣彷彿能從李纖阿的眼睛裡看見草原上的雪——那是她想要驅逐突厥的執着。
“若是來年我們以五千輕騎奇襲此處,定能讓頡利失卻大半糧草,今冬雪厚,明春定然水草豐美,頡利奔襲一冬已然人馬俱疲想要休養生息,決然想不到我會在此時出兵……若要戰,須前後不走消息,不可讓外人知曉,亦不可讓朝中知曉。”
原本還說得興致勃勃,提起朝中二字,李纖阿的眸光在片刻間有些許黯淡。
爲了征討天下,李淵與始畢可汗私訂盟約,甚至向突厥借兵,後來始畢可汗病逝,其弟處羅可汗上位,大隋的義成公主先嫁了始畢可汗的父親啓民可汗,又先後當了始畢可汗和處羅可汗的妻子,如今處羅可汗病逝頡利可汗上位,義成公主又嫁給了他。
李纖阿曾經與這位隋朝公主有過一面之緣,當日在雁門關營救楊廣,李纖阿不僅給自己的二哥出計,更是潛入了突厥軍中面見了義成公主,讓她在始畢可汗的面前多說楊廣的好話。
從宗室女成爲和親公主,義成公主的堅韌和聰慧曾讓李纖阿頗爲欣賞,可惜在短短几年之後,李纖阿就成了義成公主眼中的“亡國罪人”,她不僅多次慫恿自己的歷任丈夫南下掠奪,更是接回了蕭皇后和楊家的皇子想要重建大隋。
李纖阿不想坐視突厥漸漸強大,卻又礙於李家與突厥之間的盟約,某日對月獨飲,她曾經感嘆過,楊廣雖然不堪爲君,卻是有錚錚根骨從不做自己不屑之事。
可她的阿爺……
此時的李纖阿已經決定先斬後奏,將頡利可汗打成了半殘她哪怕是交出兵權回到京中公主府那片小小天地裡她也覺得快活。
看着三孃的雙眼又復而明亮,身着勁裝的鄭姣緩緩閉了一下眼睛才又輕輕地睜開。
“可惜仲文如今暫時被□□,蒲州在我大哥的手裡,我還要另想取道之法。”
李仲文是李纖阿當年起兵時收羅的一員大將,爲人雖略有懦弱,卻是機敏善戰的將才。
去年處羅可汗突襲幷州劫掠婦孺,李仲文有心與之相抗卻又掣肘於太子建成安插在他手下的兵將。處羅可汗走後李仲文被人檢舉私通突厥,現下已經去職回京。
若是不提李仲文還好,聽見李纖阿說起他,鄭姣的眼眶終於忍不住紅了。
她家三娘心心念念都是爲了天下百姓,可是那些她所心心念唸的人卻在算她、防她、傷她。
“三娘……李仲文已、已在京中被聖人下令處死。”
興致勃勃的神態還未徹底消退,李纖阿原本清澈的明眸已然脹紅,她的心裡有一整片遼闊的疆土,從塞北到江南,上面有無數應該休養生息的人,他們逃脫了戰亂重建家園,並且在他們自己打造的家園中繁衍後人……一代又一代,有了人,有了糧食,有了詩書,有了鎧甲……風流瀟灑如李纖阿,每至夢中想起這樣的場景,那精緻脣角都會帶起笑紋。
然而就在這一刻,彷彿有什麼東西已經徹徹底底地碎掉了。
碎掉了……
鄭姣眼睜睜地看着三娘面色蒼白雙目赤紅,那雙執狼毫寫春秋的手痙攣了一下,接着,一口鮮血,就從女子的嘴中噴了出來。
鄭姣驚叫了一聲衝上前去,只能接住她軟軟倒地的身體。
到了此時,鄭姣才意識到,李纖阿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如此瘦削憔悴。
“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