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悉,自從池遲從發佈會上帶走顧惜之後現在已經全權接手了顧惜的工作,包括顧惜剩餘代言的處理。”
電視屏幕上穿着淺藍色羊絨大衣、頭髮已經褪成了灰色的池遲腰板筆直地對着鏡頭說:“該說的我們已經說了,該做的我們正在做,顧惜以後不會出現在公衆的面前了,就這樣。”
畫面的最後是池遲快步離去的背影。
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韓柯冷哼了一聲喝完了自己手裡的啤酒。
距離那個雪夜已經過去了兩天,他終於認識到了一個現實——顧惜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顧念,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她扯下了他們兩個人之間所有不爲人知的遮掩之後,自己對她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約束力了。
明明,明明現在是個困獸的他可以把顧惜也拉進屬於他的圈籠,爲什麼到了即將勝利的那一刻,一切都不一樣了呢?
韓柯一直想不明白,這些年來,他知道顧惜在想什麼,她想離開他,時時刻刻都在想,所以他每次都在她有一點點希望的時候再把那點希望給徹底地毀掉,他喜歡這種看着她在隱秘處滿懷希望又突然絕望的感覺。
在這樣的一次次裡面,他越來越喜歡她,甚至到了愛的地步。
可是這次他輸了,他像往常一樣一層層紗去纏繞着顧惜,卻被她用利刃毀去了所有能束縛她的東西,她坦蕩如雪,他……就怯懦無力了起來。
啤酒罐子被捏成一團,韓柯站起身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依然想不到任何能把顧惜再綁回自己身邊的方法。
其實他應該想點別的,比如如何讓自己脫罪,如何讓自己能保住更多的財富,可是他只覺得顧惜比那一切都重要。
顧惜比一切都重要……韓柯覺得這是事實,讓他更無措彷徨憤怒無力的事實。
與此同時,顧惜正一邊玩遊戲一邊看着池遲在廚房裡做飯,明天她們就要一起從滬市前往京城,爲了讓自己的出行更加隱秘,她們選擇的交通方式是高鐵——幾個人訂下高鐵的軟臥,隔間門一關就沒人知道在裡面的人是誰了。
顧惜從來沒坐過高鐵,對明天的旅程竟然還感覺有點新奇。
“我好歹也是個機場look每週都豔壓全場的人,現在居然要遮遮掩掩地坐高鐵。有句話怎麼說來着,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現在我在河西住夠了,自己跑到河東住窩棚了,可憐可憐。”
池遲沒理她,小心地用湯勺撇掉湯水上的浮沫和油脂,下面小火微微,讓這一鍋湯過了一會兒才能咕嘟那麼一兩聲,濃濃的羊肉香氣就在這咕嘟聲裡悄悄佔據了整個廚房。
池遲沒理會顧惜說什麼,一鍋當歸燉羊肉還得配幾個青菜還好,秋葵焯水之後蘸芥末,菠菜用開水燙過再用毛蛤肉和粉絲拿芥末拌好,蝦仁去了蝦線跟肉泥一起壓在香菇傘蓋下面的做個蝦仁釀香菇……主食是一大鍋紅豆米飯。
如果不算顧惜幫忙洗了一下青菜還點評了青菜長得不好看之外,這些菜可以說都得是池遲自己獨立完成。
“唉,幾億美金的電影拍着呢你不趕緊趕回去,就在這裡做飯,你說你是不是哪根筋不太對?”
又輸了一局遊戲,顧惜繼續損池遲。
池遲已經回國呆了三天了,就算說是什麼拍攝間隙,但是導演那肯定希望池遲把應有的時間都花在劇組裡,現在池遲就在國內幫她收尾,顧惜有點擔心導演那邊會對她有不滿。
國內的演員想在國外混好了可比國內難多了,外國導演總是用那種專業或者不專業的評價來看待這些演員,彷彿他們中的一些人幹過多少不專業的事兒似的。這樣的評價標準幾乎也天然證明了這些演員出國一趟不過是鍍金或者學習,沒有多少能真正融入那些圈子的可能。
跟外國團隊合作過的顧惜對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深有體會。
“小事而已,提前說好了是一個周的回國時間,剩下那些戲我再去三四天就能拍完了。”
準備做蝦仁釀香菇的池遲定定地看了幾眼被某人揉得亂七八糟的香菇,默默把它們泡回了水裡準備重新處理一下。
“嘖,在你這多大的事兒都跟沒事兒似的。”
顧惜撇了撇嘴,換了個姿勢繼續靠在門邊玩遊戲。
短短兩天的時間她的氣色就比過去好了太多,就好像一個軀殼裡流失了太多的東西,而池遲的出現又幫助她把那些失去的東西重新補了回來。
……似乎有點補多了?
顧惜用一隻手摸摸自己的肚子,深吸一口氣,濃香的羊肉氣息讓她心滿意足地長嘆了一聲,瞬間忘掉了自己體重的問題。
啪嘰,手機屏幕上的那條蛇又一頭撞死在了別蛇身上。
“破遊戲!”
在黑色薄衛衣外面紮了個黃色小圍裙的池遲轉過身,看見顧惜氣鼓鼓地瞪着手機。
池遲在圍觀,顧惜憋着勁兒想要把新一場遊戲玩好,紅色的小蛇在地圖上衝鋒陷陣很快就撞死了三四隻小蛇,顧惜的眉毛都翹了起來,喜滋滋地把手機往池遲的方向湊了湊,正在這個時候,她手上那隻急於搜刮戰利品的小紅蛇被迎面而來的另一條蛇撞成了紅色的碎片。
遊戲失敗的聲音響起,顧惜放下手機嘆了口氣。
“這個遊戲太難玩了。算了,你要不要玩兒?我要去看會兒小說了。”
曾經的生活有多麼的忙碌,現在顧惜就有多麼的悠閒,她什麼都不用做,除了吃吃喝喝加上睡覺,餘下的時間都是娛樂時間,看看小說,看看外國的電影,又或者玩玩手機遊戲……於緣問過要不要給她配置臺式機當做專門的遊戲機,被顧惜拒絕了,上次玩電腦遊戲是十五年以前,那時候顧惜看着一個跑來跑去的光膀子小人兒都覺得自己眼暈了,更不用說現在還有什麼3d啊vr啊。
拋去了光鮮亮麗的明星外殼,顧惜發現自己其實不過是個已經個時代脫節的寄生蟲。
她不會做飯,不會手洗衣服,甚至不太會使用手搖晾衣杆,至於更先進一點的掃地機器人和電視網絡機頂盒,前者她生怕弄壞了碰也不敢碰,後者她研究了半個小時才終於明白應該怎麼用遙控器上那些繁瑣的按鍵調臺了。
往遠了想,顧惜發現自己連火車票和飛機票該怎麼取都不知道,因爲這些事情在過去的那些年裡都是別人替她完成的,而她要做的就是成爲一個讓別人如癡如醉讓團隊盆滿鉢滿的大明星。
現在光環隕落,人從雲端回到現實,想要當好一個普通人,似乎也沒那麼容易。
想着那些瑣碎事,顧惜默默躺在牀上隨便拿起了一本書。
小說白色的小清新外表裡包裹着一個美食的故事,顧惜躺着看了一會兒就覺得自己更餓了。
下牀踩着拖鞋晃盪到廚房,顧惜看見池遲就在剛剛她呆的地方低頭看着手機。
“怎麼樣?死的很慘吧。”
踮起腳把自己的手壓在池遲的肩膀上,顧惜笑呵呵地湊過去看手機屏幕。
——一條紅色的巨蛇盤踞在地圖上,在它的周圍無數細小的碎塊都是別蛇的屍體,還有好幾條小蛇閃躲不及只能撞死在它的身上。
顧惜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看着角落裡觸目驚心的七千分兒,她壓着池遲的肩膀就猛地跳起來掛在女孩兒的身上。
“這不科學!這不對!我玩了好幾天最多才七百分,你憑什麼能七千分?!”
爲了能讓顧惜掛得穩一點,池遲直起了身子撐着她的體重。
“挺簡單的,活下去就行了,這種你死我活互相吞噬的遊戲,活到最後肯定是最厲害的。”
炸毛的顧惜:“……”
“別總想着幹掉別的蛇,先讓自己活好了,等到你成了這麼大的一團佔據了龐大的空間,別的蛇死的機率才更高。”明明是輕描淡寫地說着遊戲的攻略,顧惜卻能從池遲的語氣裡聽出一點攻城略地的殺伐之氣。
把下巴擱在池遲的肩膀上,顧惜輕輕嘆了口氣:“我怎麼覺得你玩兒個破遊戲都能講出道理來呢?你是吃道理長大的麼?”
“反過來纔對。”看一眼時間,池遲笑眯眯地把手機遞給顧惜,“懂了道理,做事就一通百通。”
顧惜接過手機,任由池遲把她連人帶手機從自己的身上撕下來。她顧不上黏着池遲了,只能小心地讓巨蛇在它自己身體圈成的空間裡轉圈圈,防止這條看起來很厲害的大蛇死掉。
“有時候吧,進攻是最好的防守,有時候呢,保存自己就是最大的勝利。”
池遲繼續去做飯了,留下顧惜看着自己手機,紅蛇依然在旋轉,顧惜的思緒卻漸漸飄到了別的地方,等她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巨蛇已經變成了無數紅色的碎片遍佈整個屏幕。
顧惜愣愣地看着一羣小蛇爭先恐後地搶奪着、吞噬着、廝殺着,竟然覺得從其中依稀看見了自己的樣子。
她何嘗不是一條拼殺出來的巨蛇,只想過消滅別人,沒想過保護自己,終究成了現在這一地的零落,任人分割。
“一樣的道理誰都知道,爲什麼就成了不一樣的人呢?”
顧惜喃喃低問,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池遲。
“這世上的道理就那麼些,如果每個人都學了道理之後成了一樣的人,那這個世界可就太沒意思了。跌跌撞撞也好,頭破血流也好,好在活着,那就有未知的未來存在。”
池遲說着話從鍋裡撈出了幾塊羊肉放在青瓷小碗裡。
“你嚐嚐羊肉的鹹淡味道怎麼樣。”
說是嘗味道,卻放了看起來就香嫩的幾塊好肉,顧惜放下手機接過小碗,又等池遲遞來了乾淨的筷子。
“好吃。”
熱騰騰的肉質被牙齒咬開,羊肉的香氣撲入了人的口腔深處,叼着肉看着池遲又去忙碌的背影,顧惜的輕輕彎了彎眼睛,那明亮的眉目恰似春天的第一抹柳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