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厚重,眼前的景象都被蒙在一片濛濛的霧氣中,放眼朝前看去,五六步開外就已是一片迷濛,連人的面容都看不真切。
小鎮外面的一處空地上,劉辯雙手背在身後,唐姬依偎在他的身旁,手舉着雨傘爲他遮雨。在他們身後,站着兩個一手叉腰另一手按着劍柄的漢子,兩個漢子雖然淋着雨,可臉上的神情卻是十分肅穆,雙眼平視前方連眼睛都不眨巴一下,就像是兩尊石頭雕就的塑像。
二十多名身穿官兵衣甲的漢子列成兩排,相向站立。周倉一手叉腰,一手按着腰間的長劍,站在一處剛壘砌起的小土包前。
典韋面朝土坡站着,從後面看去,他高大的身軀竟顯得有些滄桑。
雙膝一屈,典韋跪在了泥濘的地面上,膝蓋落地時激起了一片泥漿,朝着鼓包連續磕了三個頭,語調悲愴的喊道:“娘,孩兒不孝,爲了孩兒,娘連一天安生日子都未有過……”
話說到這裡,典韋已是泣不成聲。站在土坡旁的周倉身子動了動,像是想要上前安撫,與唐姬撐着傘並肩而立的劉辯朝他搖了搖頭。
向劉辯看了一眼,周倉會意的收住腳,退了回去。
幫忙安葬典韋母親的那羣漢子都遠遠的站着,先前頸子上被劉辯割出了一條細小傷口的漢子更是佝僂着身子,不時的朝劉辯這邊偷看。
劉辯朝那漢子招了招手,那漢子連忙躬着身,小跑着來到劉辯面前。
“共計需要多少銅錢?”漢子到了跟前,劉辯看也沒看他,只是望着跪在雨地中的典韋淡淡的問了一句。
“回先生話,棺木共計銅錢半吊,擡重的人要賞半吊,其餘人等,每人給個十文八文便是。”漢子佝僂着身子,在回劉辯話的時候,眼睛不時的會偷瞟他一下,不過接着就會低下頭去,模樣很是有些戰戰兢兢。
“給他十吊。”劉辯朝身後站着的兩個漢子吩咐了一句,隨後對躬腰站在他面前的漢子說道:“此事辦得甚好,你把這些錢拿去,償付給衆人,剩下的便都是你的。”
“如此重賞,小人如何敢取……”爲典韋母親辦喪事,總共花費的錢不過只有兩吊,劉辯一次給了十吊,足足有八吊錢是給這漢子的賞錢,在市井裡廝混久了的他,如何不曉得有些錢拿了會丟掉性命的道理,連忙躬身推辭,不敢收受。
“你該得的。”斜眼看了這漢子一眼,丟下一句話,劉辯擡腳朝着跪在墳塋前的典韋走了過去,舉着傘的唐姬連忙跟在他的身後,爲他撐傘遮雨。
爲劉辯張羅了典韋母親葬禮的漢子躬身抱拳,目送着二人向墳塋走去,剛纔站在劉辯身後的兩個漢子走到他面前,其中一人提着十吊錢,往他腳下的地面上一丟,朝他擺了擺手。
“多謝先生,多謝軍爺!”漢子從泥濘的地上撿起銅錢,對那兩個穿着官兵衣甲,渾身已被雨水淋透的漢子千恩萬謝了一番。
兩個漢子並沒理他,轉身跟着劉辯往墳塋前去了。
走到跪在地上的典韋身旁,劉辯雙手抱拳,深深的躬下身子,朝着墳塋行了一禮。
跪在地上的典韋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感覺到有人站在他的身旁,連忙擡頭向身旁看了過來,恰好看到劉辯正雙手抱拳,深深躬下身向墳塋行着大禮。
“先生……”典韋滿臉都是雨水,眼窩也是一片溼潤,看到劉辯正向着墳塋行禮,喉結動了兩下,哽咽着喚了一聲。
劉辯向墳塋行禮,周倉和所有的漢子全都轉成面朝墳塋的方向,齊齊躬身向墳塋行着禮。
一直以來都在逃亡的典韋何曾想過他母親的葬禮會是如此風光,挺直身子面朝墳塋跪着,高聲喊道:“娘,看見了嗎?先生也來看您了……”
話說到這裡,典韋只覺得喉嚨裡好像被塞了團什麼東西,後面的話是再也說不出來了。
低頭朝跪在地上的典韋看了一眼,劉辯轉過身,輕輕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帶着撐傘的唐姬向一旁去了。
他才走出沒幾步,典韋站了起來,快走兩步跟了上來,抱拳對他說道:“先生,老孃已經安葬,自今日起,某這條命便是先生的!”
劉辯停下腳步,轉過身面朝着典韋,對他說道:“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兄弟,日後切莫再說命是我的這種話。”
“諾!”典韋被劉辯一句話給說的愣了一下,雙手抱拳應了一聲。
“走吧!”劉辯轉過身,與唐姬共撐一把傘,朝着小鎮方向走去。周倉與衆漢子也連忙跟在後面。
典韋與周倉並肩走着,周倉在人羣中,也算是比較高的了,可與典韋走在一起,竟是要比他矮了半頭。
扭頭看着典韋,周倉咂吧了兩下嘴。
聽到周倉咂吧嘴的聲音,典韋也扭頭看着他,臉上還帶着些許的疑惑。
見典韋看他,周倉才趕忙把臉扭了過去。
衆人進了鎮子,剛回到朱儁的宅子,劉辯就看到朱儁帶着一個家僕迎面跑了過來。
“先生!”到了劉辯身前,朱儁朝左右看了看,抱拳對劉辯深深一揖說道:“先生出去這半日,只是着人回來取了些銅錢,着實讓老朽擔憂不已。”
“大司農多慮了!”朱儁向他行大禮,始終讓劉辯感到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毛躁,他也不回禮,朝朱儁擺了下手說道:“有何事要對在下說?”
“請先生隨老朽前來。”站在身後家僕撐着的雨傘下,朱儁微微躬着身子,向劉辯做了個請的手勢。
當劉辯擡腳跟着朱儁向後院走的時候,典韋扭頭朝一旁的周倉看了看,小聲說道:“聽聞此老乃是朝廷大官,如何會對先生這般恭謹?”
“日後你便會知曉。”朝典韋看了一眼,周倉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擡腳緊跟着劉辯朝後院去了。
站在那裡愣了一下,典韋也緊跟着朝內院去了。除了他們二人,還有兩個漢子不顧身上被雨水淋透,跟在劉辯身後進了內院,其他人則各自回房更換乾爽衣甲去了。
雖然典韋和周倉說話時聲音不是很大,可先一步走開的劉辯還是聽了個真切。
典韋給人的感覺有些莽撞,像他這樣的人都能看出朱儁的舉止有些古怪,別人就更不用說了。
跟在朱儁的身後,經過那條長長的木質迴廊,劉辯來到了頭一天見朱儁的房間。
這一次朱儁並沒有在門口安排家將守門,劉辯和唐姬進屋過後,典韋與周倉也緊跟着走進了屋內,那兩個跟在後面的漢子則在進屋之後站在門後,將房門關了起來。
“罪臣叩見殿下!”衆人進屋之後,朱儁兩腿屈起,跪在劉辯面前,仰頭看着劉辯說道:“罪臣得到消息,牛輔已然帶人前往此處,請殿下務必小心爲上。”
朱儁的話剛一說出口,除了唐姬和先前已經知道劉辯身份的周倉沒有表現出吃驚的樣子。剛歸附的典韋和兩個站在門邊上的漢子都是一臉的愕然。
典韋只想到劉辯一定是個貴人,卻從來沒有想過他竟然會是一位殿下。而那兩個漢子跟隨劉辯走了一路,也從未聽劉辯透露過身份,朱儁這麼一稱呼,倒是把他們給嚇了一跳。
“哼哼!”劉辯雙手背在身後,冷哼了兩聲,把臉一冷,對朱儁說道:“牛輔如何知曉我等在此處,恐怕大司農比誰都要清楚吧!”
劉辯這麼一說,朱儁連忙把頭低下,竟是連看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董卓老賊一心要置本王於死地而後快,沒想到你朱儁竟然也是董卓的同謀,倒是我弘農王看錯了你這老臣!”劉辯一甩袍袖,把身子背了過去,冷聲說道:“朱儁,我且問你,你爲何要暗中向牛輔通報本王下落?又爲何要事先提醒本王?”
當初周倉在黃巾軍中,也是與朱儁率領的官兵作戰多次,眼看着許多黃巾軍死在朱儁的手中,雖說沒有見過朱儁本人,他的名字卻是再熟悉不過。
一聽劉辯喚出朱儁的名諱,周倉頓時雙目圓睜,狠狠的朝朱儁瞪了過去。
朱儁跪伏在地上,身體微微發着顫,半晌也沒回話。周倉上前一步,一把揪着他的領口將他提了起來,低沉着嗓音罵道:“老匹夫,竟敢謀害殿下,今日某便將你撕成兩片,看你如何再與賊人勾結!”
“元福住手!”領口被周倉揪着,朱儁仰着頭,兩行老淚已是奪眶而出,雙手背在身後的劉辯轉過身,朝周倉喝了一句,隨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朱儁那張滿是悲慼的臉說道:“大司農此舉,恐怕是要保住朝中的劉協。”
周倉鬆開了揪着朱儁衣領的手,恨恨的退到一旁。朱儁則滿臉愕然的看着劉辯,嘴脣哆嗦了幾下,問了聲:“殿下如何知曉……”
“忠貞可嘉!”劉辯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對朱儁說道:“可惜我劉辯卻不會爲劉協而死!今日我等便要離開,若是府上任何人敢於阻攔,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