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西偏殿發生的變故,也並不是無人知曉後來的異常。如果當時田無疆和吾丘壽王能夠立即得到報告,也許還能挽回一些。只是可惜,他們從始至終都一無所知。當事的羽林軍校尉壓下了某個秘密,也開啓了他們一路瘋狂直至滅亡的道路。
當火起之時,率領着幾百人負責在行宮西側警戒的羽林軍校尉,雖然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事,但他馬上就命令自己的部屬們刀出鞘箭上弦,在他們負責的行宮這一側嚴密封鎖,做好了全力的防備。
過了並沒有多長時間,有兩輛馬車從西偏殿火起的方向而來,並且跑的非常快。在這樣的時候令人懷疑。年輕的校尉大吃一驚,連忙拔刀阻攔,同時命令所有人弩箭準備!
隨後便聽到了戰馬的嘶鳴,看到前方道路被阻住,有一人一馬從馬車旁搶出來,長劍生輝,當先開道。對方目的很明顯,是想要硬闖過去。
羽林軍可不是吃素的!想要在這裡動刀劍,格殺勿論。這名爲首的年輕校尉雖然是長安子弟出身,想當年那也是在塞外戰場上衝鋒陷陣的勇士。當即掄刀就衝了過來,想要把這不知好歹的作亂者當場斬殺。
然而,還隔着好幾步遠呢,好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一般,校尉猛的立住了腳。他瞪大眼睛,再次不相信的看了幾眼,嘴巴張了張,終於沒有喊出來。月色如晦,火把的光亮中雖然看不清馬上人的面貌,但那把劍和那匹馬,對於他們這些曾經在對方帶領下橫掃疆場縱橫無敵的將士來說,卻都是再熟悉不過。
“好了,不要輕易殺人!這位羽林軍兄弟,請過來一下。”
最前面的那輛馬車駕馭者探出頭來,伸手製止了想要大開殺戒衝出血路的馬上之人。而後面一句話卻是對不遠處的羽林軍校尉說的。
年輕校尉回頭示意後面嚴陣以待的羽林軍不要輕舉妄動。然後他低下頭走過來,先是默不作聲的朝馬上身影施了一個軍禮。然後俯身在馬車旁,強忍着激動的神色聽親自駕車者對他輕聲說道。
“行宮有變,我奉陛下旨意行事……你日後便知,時間緊迫,請放行。”
“侯爺!原來你沒有……好!敬請放心。”
校尉卻是個機靈人。一切廢話不必多說,立即讓開道路放行。他雖然還不明白這其中發生了什麼事,但卻知道一定事關機密而且異常重大。至於爲什麼這麼信任對方,很簡單,因爲馬上的人是他從前追隨的將軍霍去病,而駕馭馬車的是傳說中已經死去的元召!
“元侯!霍將軍……願你們一切順利!”
看着逐漸隱沒在夜色中的車馬,校尉深吸一口氣,把這個秘密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然後轉身接過羽林軍統領派人傳達來的緊急命令,看了一眼,大聲喝令所有人立即行動起來,開始搜捕行宮附近的可疑者。
琅琊城並不大,一口氣衝出東城門的霍去病收起長劍,她使勁地勒着龍馬繮繩,不讓它跑的太快。這半天時間,她的心臟一直怦怦跳得厲害,也不知道是悲還是喜。這不是因爲放肆的殺戮,而是因爲在她千里奔波已經絕望的時候,最想見到的人忽然就出現在了面前。
確認前面已經沒有危險。她索性把馬停了下來,等到馬車趕上來後,再悄悄的跟在一邊。月光下,任憑龍馬自己前行,她的目光就再也離不開駕車的人。
一共兩輛馬車,上面裝載着從西偏殿火海中搶救出來的所有諸王。他們還在昏迷,由烏孫國王和安息國王分別照顧。跟在後面的那輛馬車是秋五駕車,而元召就親自充當了這一輛的駕馭者。
前面已經可以聽到大海的潮聲,明月之夜,潮起潮落,恰如此刻有人心中的情緒。元召微微嘆了口氣,轉過頭看到那張取下面紗的容顏上早已經淚落如雨,他柔聲說道。
“苦了你了……冰兒。這麼拼,不要命啊?”
不過簡單的幾個字,引得她的悲傷鋪天蓋地而來,再也控制不住。她可以披上鎧甲,殺千萬人也冷酷如鐵。她可以持槍躍馬,睥睨所有強敵如草芥飛砂。千山暮雪萬里間關,她可以爲了找到他的消息嚐遍風霜之苦……可只要看到他一眼,聽他一句話,她的遍體鱗傷和所有甲冑都被擊得粉碎,只剩下委屈和依賴。
“師父……這次你如果真的死了,我本來就沒想再活!”
“死有什麼好的,不許再有這樣的想法。以後不管遇到什麼事,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珍惜的活下去!”
“你不在的日子,便沒有什麼再值得珍惜!”
“傻話!誰離開了誰都能活下去,你以後要適應呢……。”
“我就不能啊!這些年來,除了在戰場上,我的世界便只剩下你……沒有師父,冰兒不能活。”
歷經生死,劫後重逢。從來就不曾對他掩飾過自己心跡的女子,終於不用再顧忌什麼。她含淚的目光中似乎有一團火在燃燒,心中情意的表達比任何時候都要堅決。
元召感到幾分愧疚。他所做的一切,無負於華夏大地,也無負於天下萬民。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他的紅顏們。有許多時候,離別的煎熬牽掛可能比生死還要殘酷。
不久之後,海邊琅琊臺,死裡逃生的諸王們終於清醒過來。等到弄明白今夜的經歷後,無不面面相覷臉上情緒複雜。
“元侯,自太嶽山之後,我們一直以爲你真的已經遭遇不幸……今夜能夠重新看到你出現,並且承蒙你和霍將軍相救,我等既感且佩。元侯安然無恙,這可真是太好了!”
無論怎麼說,大家能夠活命,都是多虧了他們及時趕到。這份恩情,已經足夠厚重。見這些人拜倒在地施以大禮,元召連忙招呼他們都起來。認真說起來,這總共三十多位域外王族千里迢迢的跑到這裡來遭受無妄之災,也是夠倒黴的。
“元侯,我們都是誠心實意的要歸順大漢,遠離故國來到漢朝這麼久的時間,已經足夠表達誠意。可是,大漢朝的皇帝爲什麼還要置我們於死地呢?”
差點兒連命都搭上了,誰也不願意死的不明不白。烏孫國王身上血跡斑斑神情狼狽,語氣中充滿了憤憤不平之意。而他的這句問話,也正是其他所有人心中驚疑所在。
元召站在懸崖邊上,月色正好,海面上已經可以看到逐漸出現的戰船影子。秋五在不遠處瞭望,準備指引過來接應的船隻靠岸。而按劍而立的女子,早已經隱藏了全部的殺氣,默不作聲的凝望,現在她的眼裡只有他。
“今夜要殺你們的不是漢朝,更不是皇帝,那隻不過是幾個想趁機作亂的佞臣而已。”
元召平靜的看着所有人。他收起了笑容,表情很嚴肅。因爲此刻他代表的是國家,在如此重大的事件面前,他必須要在第一時間消除誤會,以免給將來王朝對外關係的發展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元侯,宣召進行宮賜宴的是皇帝口諭,而想要殺人的是羽林軍……!”
“這是有人假傳旨意,皇帝陛下從來沒有下過這樣的口諭!”
元召打斷了他們的疑問。他的眼中有一縷哀傷掠過,隨後低下頭帶着傷感的語氣說道。
“一個時辰之前,皇帝已經駕崩了……。”
聽到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琅琊臺上一片寂靜。所有人在驚駭之餘,都預感到也許大漢王朝又要經歷一次劇烈的政局動盪了。
“原來如此……元侯,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不用擔心。皇帝的崩逝雖是突然,但長安有太子在,政局很快就會穩定下來的。就算是有人想趁機作亂,野心也決不會得逞。至於你們的安全更不用擔心,我已經都安排好了。接應的船隻就在下面,你們先在東海暫居一些時日,用不了多久,等到長安局勢平定之後,我會派人來接你們的。畢竟,皇帝陛下的葬禮和新君登基大典,你們還是要參加的。”
聽到他早已經安排妥當,諸王都放下心來。來到中原這麼些時日, 耳聞目睹之下,他們這些人都心中有數。元召此人,是絕對可以信任的。更何況,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可想,這已經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一切全憑元侯安排!”
來到琅琊臺下的高大戰船,等域外藩王們全部上船之後,重新返航離去。站在樓船甲板上的劉姝抱着小元朔,遠望懸崖頂迎風而立的迷糊身影,她的心裡充滿了酸澀和不捨。而元朔眼角猶自帶着淚花,顯然剛剛已經哭過了。
“孃親,爹爹爲什麼不留下來啊?朔兒好捨不得他。”
“因爲還有許多大事需要他去做……朔兒乖,爹爹他不是已經答應你了嗎,不久後還會回來的。”
元朔委委屈屈的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在小孩子的心目中,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也許真的如所有人傳說的那樣,他是大漢王朝未來方向的指路人!
海面蒼茫,琅琊寂寞。沉默半晌的元召轉身大步而行。龍馬長聲嘶鳴,長劍在負的霍去病緊跟在後。
“走吧!我們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