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勝只能通過十幾天一次的秘密信函才能瞭解義渠那邊的情況,所以他不可能知道範雎、馮夷他們已經陷入了絕境,就算知道也沒用,他根本無法幫上手,他有自己的是要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些事比范雎、馮夷他們的命都重要。
君府大宴經過幾天籌備終於正式開始,爲了能將所有客人以及他們擺排場用的僕從安排下來,君府正廳裡所有用來代替隔牆的屏扇全數搬出,諾大的廳堂雖然安頓近千人還是略略有些擁擠,不過擁擠點沒壞處,熱鬧不是。
剛剛入午時,平原君府衆多僕從幾乎全員出動,在宴廳內外開始了忙碌。正式開宴要到未正,但之前的準備卻還很繁瑣,就算珍饈果品要到開宴以後才上,几案坐席、盤盞盆鍋什麼的哪樣不需提前準備好?
雖然離開宴還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過不少客人卻已經提前趕了過來,他們非富即貴,都是場面上的人,雖然今天名義上是受趙勝邀請,但又何嘗不是藉此相互熱絡熱絡的機會,所以太陽還在正頭頂時,平常人煙稀少的平原君府門前已是車水馬龍,君府內外到處都是歡聲笑語,人聲沸騰。
平陽君趙豹來的並不算早,但府門前一停馬車接着跳下來便一頭扎進了府去,也沒工夫理會那些慌忙上來見禮的貴人和平原君府僕役,已然一股煙兒直奔後宅而去。
此刻大宴的主角趙勝還在書房之中批註着公文,聽見熟悉的急促腳步聲未經人傳稟便傳了進來,連頭也沒擡也早已經知道是誰來了。
“公子。”
趙勝可以不理趙豹,可一直跟在他旁邊幫着處理些秘密文稿的喬蘅卻不敢怠慢,見趙豹硬闖而入,連忙起身斂衽低下了頭去。
趙豹在趙勝這裡哪有什麼規矩可講,見趙勝連看也不看他,不耐煩地向喬蘅擺了擺手便衝着趙勝喊道:“三哥,你還真坐得住陣吶。”
“怎麼了?哦,現在什麼時辰了?”
趙勝終於勉爲其難的停下筆擡起了頭來,趙豹撲通一聲歪坐在他幾前道:“過午快進未時了。我說三哥,我可在外頭聽見些亂七八糟的話了,怕是有人要給你難堪,你也不好好想辦法應對,萬一當真有人不來可怎麼辦?”
“難堪……”趙勝摸了下巴頦笑道,“三哥交代你的事如何了?”
這不是瞧不起人麼……趙豹輕輕地在几上拍了一下,揚起眉毛道:“趙大相邦只管放心,你兄弟要是連這都辦不好,今後你看見我只管繞着走就是。”
“那就好。時辰也不早了,來的人裡頭咱們長輩不少,你這就跟我過去。”
趙勝點着頭將未處理完的公文推到了一邊,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站在旁邊的喬蘅忙走過來幫他整了整衣冠,微微斜目往趙豹那裡掃了一眼,就見他火急火燎地皺着眉趕上兩步催促起了趙勝。趙勝笑盈盈的拍了拍喬蘅的手,微一轉頭招呼趙豹便當先走了出去。
“平陽君和夫君倒是要好,就是這性子實在是……怎麼一點也不像親兄弟呢?”
喬蘅勾着兩隻食指將趙勝他們目送了出去,她和趙勝雖然至情,但那終究只能表現在閨閣之內,在外人面前總還是要以趙勝的相邦身份爲重的。
……
趙譚和趙代到了以後並沒有急着進府,站在門口一邊和親朋們虛虛地說笑,一邊時不時的左右看上兩眼,半天工夫看見趙正在侍從攙扶之下雄赳赳的下了馬車,連忙迎了上去。
“老四,你總算是來了,要是不來,我和老六可就要派人去拽你了。”
“五哥這叫什麼話?來,爲啥不來?他平原君的酒不喝白不喝。”
趙武靈王這一輩的親叔伯兄弟排輩有點亂,最早時趙肅侯爲了表現兄弟和睦,下一輩兒前邊九個一律同排順序,但到了再下一個因爲害怕犯“十”這個滿數,從此沒敢再排下去,這一來就鬧出了老五、老六比老四大的笑話。
趙譚見趙代依然是滿腹氣昂昂的樣子,忍不住看了趙代一眼,這纔對趙正道:“我說你還不如不來。那天六叔的話莫非你沒聽懂?”
趙正愣了一愣道:“六叔的話……哪一句?”
這個問題頓時弄得趙譚一陣皺眉擰頭,片刻之後才急咧咧的道:“老六,你說我跟他說句話怎麼這麼費勁?那天六叔說,平原君年歲還小,可他是大趙相邦,他的臉面就是大趙的臉面。老四,莫非你沒聽見?”
趙正又是一愣,下意識的擡頭抹了抹額頭才道:“聽見了啊,怎麼了?”
“我說你……”
趙譚實在沒了脾氣,氣哼哼的差點舉手要打趙正,好不容易忍住了才耐住性子道,
“六叔的意思是說,咱們不能任由平原君這樣折騰,可當着外人還得給他留些面子,集緇縷的事萬萬不能逆了他,不過還需想些法子讓他明白宗室人心思安,絕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只有暗中壓住他,今後才能迫使他改變‘採食其半’的規矩。你說你這個樣子,上了席萬一那句話不對付便掀了几案,那不就全亂了麼。”
“我,我什麼時候說過要掀几案?”
趙正兩眼一瞪,雖然不再繼續氣昂昂了,但口頭上說什麼都不肯服軟。趙譚心裡那叫一個氣,剛剛無意識的一擡手,旁邊趙代連忙拉住了他的袖子,連聲勸道:“好了好了,老四明白就成……噯,五哥,你看那邊。”
趙代說着話往遠處怒了努嘴,趙譚趙正順着方向看了過去,只見白瑜已經下了馬車,在幾名僕役簇擁之下,一邊滿臉笑容的與衆富貴見着禮,一邊向平原君府門內走去,倒是沒注意到這邊有人已經注意上了他。
“賣妹求榮,這白家出了這路少主,也就是這麼回事兒了。”
趙代捋着鬍子搖了搖頭,趙譚卻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
未時正漸至,宴廳之中已經滿滿當當的擠滿了人。由於此前已經向趙王請了旨,這次宴席算是以趙王名義招待的,所以趙勝所坐的主席虛了半席,算是給未到場的趙王留了地方,此時他在滿廳喧譁之中正轉着頭跟跪坐在旁邊的大司馬趙禹說着什麼,錯眼間卻見蘇齊慌慌張張的從偏門跑了進來,雖然沒敢靠近過來,但那眼神裡卻已經寫明有要緊事。趙勝向趙禹點了點頭,起身向蘇齊走了過去,蘇齊見他已經看到了自己,也連忙迎上去附在他耳邊低聲嘀咕了起來。
趙勝屏氣停了片刻,臉上猛然一驚,立時低聲說道:“什麼!他現在在哪裡?”
蘇齊又湊近了一步小聲道:“他未敢擅來,只是讓人拜府投書,喬先生知道事關重大,沒敢讓別人來向公子傳話。”
趙勝聽到這裡低下頭雙眉越擰越緊,兩隻拳頭捏了又放開,放開又捏緊,思忖了半晌才吩咐道:“你親自去一趟將他接過來交由喬公安排,記住,千萬不要讓別人看到。”
“諾。”
蘇齊連忙拱手領命,迅速向滿廳的人掃了一眼便慌忙跑出了偏門。
……
未時已正,平原君府外院鐘鼓齊鳴,衆賓客聽到鐘鼓聲各自歸席漸漸安靜了下來。坐在主席上的趙勝手執酒盞長跪而起,滿面笑容的高聲說道:“承蒙諸位厚愛,今日趙勝奉大王之命以薄酒相待,先請諸位滿飲此盞,以祝大王壽!”
“相邦請——”
隨着趙勝的提議,偌大的大廳裡接着響起一片震天的應和,至少在這個時候,宴廳裡的氣氛依然是衆志成城。
在衆人齊齊舉起酒盞的時候,並沒有人注意到白瑜身後的陪席上,一位不起眼的少年僕役雖然與大家一同舉起了酒盞,但微微垂着的臉頰上,眼角已經無聲地劃下了兩道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