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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雖然喬蘅心如鹿撞,然而那件令她害怕的事卻並沒有發生。原因很簡單,趙勝明白喬蘅必然也只能是自己的人,但他不希望讓她就這樣不清不楚的跟着自己,即便喬蘅不可能成爲自己的夫人,他也有義務回到邯鄲後正式向喬端拜請。
入秋天漸涼,空氣極是清爽,然而趙勝躺在榻上左左右右的翻了半天身卻還是睡不着,雖然他還有些酒量,但是今天的酒讓他喝得實在有些燒心,無奈之下只得屏着氣仔細聽了聽旁邊榻上喬蘅的動靜,接着便躡手躡腳地爬起身取來外袍走出了廳去。
城陽君府作爲魏二公子的府邸,遠比驛館守備森嚴,就算一隻老鼠恐怕也難在衆多護衛的眼皮底下鑽進府來。這一點蘇齊有經驗,所以只放了幾個護從在外院四周來回巡視。至於那個滿是不放心的許歷,則被他連轟帶勸地去睡了覺。這上頭就是老護衛跟新手的區別了,蘇齊能這麼放心的去睡大覺,除了完全放心城陽君府的安全,更重要的則是因爲他們的住處與趙勝的寢室只有一牆之隔,而他睡覺跟醒着沒多大區別,只要有一點異動便會醒過來。
內院裡靜悄悄的,月光灑下來猶如一地碎銀,靜謐無聲。趙勝不想驚動任何人,腳步走得極輕,當踱到南邊花牆旁邊時,圓月門外隱隱的一絲光亮頓時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時候還會有什麼人沒有睡覺呢?趙勝心中略略有些好奇,想也沒想便舉步走出了圓月門去。
魏齊給趙勝安排的住處是個套院,圓月門外是趙勝隨從們的寢室,東西兩邊各有一排廂房。這時候一個趙勝熟悉的身影正叉腿坐在西邊廂房廊柱間的石臺階上,雙手拿着一個黑魆魆的物事,正湊在一盞小小的油燈旁忙着什。看那模樣,應該也是害怕驚動別人才偷偷躲出來的。
“範先生?”
“呃……公子。公子還沒睡?”
兩邊遠遠地一照量,接着便相互認了出來,原來那邊的人是范雎。范雎看見趙勝向自己走過來,沒來得及鞠禮,卻先慌慌張張地將手裡的東西背到了身後。
趙勝並不喜歡那麼多的禮數,更何況現在還是在大半夜裡,所以見范雎像是有什麼東西怕自己看見,便忍不住笑了兩聲,走過去俯身靠近了問道:
“範先生藏了什麼寶貝,拿出來讓我看看如何?”
“呵呵,公子說笑了,在下一介寒酸,哪有什麼寶貝?這隻鞋破了,趁着沒事補一補。”
范雎尷尬的笑了兩聲,依順的將手裡的那隻鞋從身後拿了出來。他如今不依順也沒辦法,自己一隻光着的腳丫子就在那晾着,即便再隱瞞,趙勝也能看見。更何況如今顯然已經不是鞠禮的時候了,面前這位趙國公子在魏國雖然依然是客,但恐怕用不了幾天“客”字前面就要加個“嬌”字,他一副說笑的神情,你還怎麼好意思再板起臉來跟他客套?
鞋破了?看樣子破的還不輕,趙勝湊近看了一眼,二話沒說便把那隻鞋搶在了手裡,沒等范雎那句“公子使不得”說出口,便略略帶着些驚訝問道:“鞋底都磨穿了!怎麼破的這麼厲害?範先生家裡……”
“呵呵,讓公子見笑了。”范雎聞言更是尷尬,雙手將鞋接了回去才笑道,“在下家中貧寒,跟隨須大夫做事雖然管飯,錢財給的卻不多,呵呵,在下只能先貼補家用了。”
范雎平常穿的雖然樸素,但趙勝卻並沒有看見補丁什麼的,沒想到今天袍角底下見了真章,原來范雎竟然過得這麼不容易。
鞋底磨成這樣絕不可能是一天的事兒。趙勝想到這兩天范雎跟着自己到處亂跑,不覺有些內疚,略一思忖,又向范雎腳上打量了兩眼,緊接着神神秘秘地說了聲“先生稍等”,便在范雎疑惑的目光中輕着腳跑回了內院。
趙勝回去自然是給范雎找鞋的。他剛纔打量范雎的腳時便有了主意,范雎雖然個子比他矮不少,但是卻長了一雙跟他差不多的大腳,估計恰合“腳大天下穩”的神秘寓意。不過這不是關鍵,關鍵在於古時候富貴人家規矩多,出門在外也是備用衣裝齊全,到了趙勝這個級別,更是不同場合穿用的衣服鞋襪都帶了多套。趙勝雖然並不去管那些瑣碎事,卻清清楚楚記得喬蘅爲了方便,把幾雙常用的絲履都放在了他塌頭邊上的一個箱子裡。
不大會工夫趙勝便掂着一雙絲履走了回來,往滿臉驚詫的范雎身邊一放,接着提了提袍子便叉腿坐在了他身邊,無所謂地笑道:“穿上試試,要是不合適再還我。”
“公子……”
趙勝語氣裡滿是朋友間的隨意,然而范雎卻是渾身的不自在,默了半晌,終於把絲履套在了腳上,接着站起身踩了兩踩,也沒說合適不合適便又坐了下來,微微嘆了口氣道,
“公子,在下怕是在驛館裡待不了幾天了,今後也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公子。”
趙勝沒想到范雎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不覺一詫道:“不在驛館了?先生好好地怎麼想起說這個了?”
“呵呵,公子還能看不出來麼。”
范雎向腳上看了一眼,接着便苦笑着搖了搖頭。
“須大夫依仗祖蔭做官,其實是不會做什麼事的,所以大王才讓他打些邊角下手。這次公子來,大王讓須大夫接待其實……嘿嘿,不提這個了。今後公子尊崇於魏,大王自然不會再讓須大夫招待公子,在下自然也不能相陪了。”
范雎把須賈的底兒揭了出來,已然是把趙勝當了朋友。趙勝自然知道他沒說出來的話是什麼意思,不過事實就是如此,趙勝也不在乎,笑了笑道:“範先生並不是庸才,若是有意做官,我找機會跟魏王或者公子章說說,說不準還能有些效用。”
“謝過公子美意,范雎心領了。”
范雎感激的看了趙勝一眼,然而卻搖了搖頭,
“靠人終不如靠己,若是在下通過公子入朝做了官,先下便會被人看低一等。在下雖是不才,卻知道必有顯名的那一天。公子……”說到這裡,范雎已是滿眼熱忱,莊重的向趙勝一抱拳道,“若是當真有那麼一天,在下必以隻手永結魏趙之好。”
這是下定決心要在魏國幹出一番大事業了……不知怎麼的,趙勝突然感覺有些落寞,強打起精神來認認真真地還了一禮,微微笑道:“那也好,趙勝便等着範先生揚名天下的那一天。”
說完話,趙勝囑咐了一句“快去休息”便站起身準備回去,然而還沒走出兩步,身後的范雎突然喊道:“公子。”
趙勝聞聲轉回了身,卻看見對面的范雎突然猶豫了起來,半晌才道:
“范雎若是哪天在魏國呆不下去了,公子那裡可能收留麼?”
“範先生若是去趙,趙勝必當以師禮相迎。”
趙勝莊重的許下了諾言,范雎直挺挺的愣了半晌,終於長臂深深地拜了下去。
……
幾乎就是在這同時,大梁城另一處大宅的敞廳之中,兩個中年人正在密議着什麼。
黑瘦矮小的孟嘗君田文打發走了兩個衣衫不整的使女,一邊整理衣衫一邊將芒卯請進了廳去,聽了半晌他的埋怨,不由皺起眉頭道:“沒想到公子勝還真有些意思,當初倒是把他看低了。”
“哎呀,我的孟嘗君,如今可不是談論公子勝的時候,還是快想想如何應付齊王遣使的好。”芒卯滿臉發黑,恨恨的打斷了田文的話埋怨道,“唉,若是齊國那裡當真掌握了孟嘗君的行蹤方纔遣派的使臣,下官只怕頂不住啊。”
“不會……”田文盤腿坐在席上低頭思忖片刻,右手五指併攏確信地向芒卯舉了一舉,“絕對不會。芒上卿,田文此次離齊除了身邊跟隨的親信絕無他人知道,若是透露了消息……莫非是芒上卿什麼時候漏的嘴?”
“孟嘗君這叫什麼話!”
芒卯和田文算得上至交,這次田文秘密來魏找的就是他,這時候田文說出了這種話,他那裡還願意?心裡一怒,半截身子便長跪了起來。
田文看着芒卯發怒的樣子,黑黑的臉上卻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向芒卯擺了擺手笑道:“範上卿息怒,我不過是說笑罷了,既然範上卿沒有漏嘴,齊國使臣自然不知道我在大梁,那範上卿還怕什麼?”
芒卯一聽這話,嘆了口氣又跪坐了下來,猶豫了猶豫方纔道:“話是這樣說不假,可如今咱們再想拿公子勝擋箭卻不行了。公子勝先前被李兌壓了一頭,此次赴魏有了魏王支持,回去必然要與李兌爭權,魏王雖是真心實意要將季瑤公主許配給公子勝,但現在這樣做,又何嘗不是向李兌施壓,要將合縱盟主的身份爭過來?如今魏王得了這個先手,必然更加看重合縱,孟嘗君要想破壞只怕更難了。”
“難自然是難了些,不過此事何嘗不是個機會。”田文擡起頭來吐了口氣,突然搖着頭笑了起來,“魏王雖有此意,公子勝如何想卻不得而知。看公子勝的做派,只怕不會那麼容易聽任魏王擺佈。這樣一來便是一潭渾水了,豈不正好給咱們用來摸魚?”
芒卯聞言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才道:
“這話說得倒是在理。不過季瑤公主的事算是把咱們先前的計劃打亂了,此事還需好好合計合計。以下官之見,魏王這邊還需繼續吹吹孟嘗君去趙的風,越是如此,魏齊兩國鬧得越僵。然後公子勝回去再跟李兌一鬧,趙國自家不得安生,這合縱便算是癱下來了。不過怕就怕公子勝回去以後不鬧。此事也不是不可能,即便他與李兌有嫌隙,估計也不敢胡亂在合縱上動手腳的。”
田文笑了笑看了芒卯一眼,無所謂地笑了笑道:“那就要看你範上卿的手段了。若是成了,魏相一職必是範上卿的囊中之物。”
“我?”芒卯不覺一詫,下意識的問道,“孟嘗君原先說是要迫使魏王跟齊國鬧僵,好讓你坐上魏相與下官共掌大權,如今如何又說出了這種話?若是如此,孟嘗君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破壞合縱?”
“大費周章自然有大費周章的用處,魏相之位田文如何能跟芒上卿爭?田文要的乃是齊相之位。”
田文挺着身笑了兩聲,臉上已經滿是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