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以景王身份站在朝堂,每一步從此皆需小心翼翼。
桓王與他比肩而立,剩下皇子中唯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以臣子身分居殿上,而據李軒所言,三四皇子皆不成氣候,皇上甚少重視,不足爲懼。
子歌察覺李寰一直用餘光看着自己,但他沒有轉頭,也沒有和他說話。直到散朝離宮後,子歌在回行路上,遇見前來相迎李寰的清凝。
子歌遠遠望見清凝,立住不動,等他們先離開。但清凝卻看到了他,她皺着眉上下打量子歌后,才走到他面前:“子歌,你……回宮了?”
子歌點頭,一些話如鯁在喉,卻雙脣緊閉。
清凝見子歌不語,以爲他還在生氣,張開嘴本想說些什麼,見李寰走到她身側,只搖了搖頭。目含秋水朝子歌望去,又在子歌將頭瞥過後無奈隨李寰離開。
“我想找個機會,和他解釋清楚。我希望大喜之日,身邊有親人相陪。”走開一段距離,清凝擡頭朝李寰開口。
李寰思慮片刻,朝她一笑:“你放心,明日本王便奏請父皇賜婚。介時子歌一定會到。”
清凝點頭,心中卻莫名多了幾分沉重。
“王爺,清凝想四處走走。”
“本王陪你。”
“王爺這身朝服,恐怕得嚇走不少人。”清凝勉強笑起。
“這……”李寰低頭看去,微微一笑,“你一個人要注意安全,若有麻煩說本王名號便是。”
清凝答應後,李寰才戀戀不捨離去。清凝望着李寰背影,開始思考自己究竟是如何愛上他的。他們認識不久,李寰救過她,所以她心生依戀。而這種感覺每每在見到子歌時變得十分飄忽,彷彿一陣風,將她的感情吹向兩頭。
她開始邁着緩慢步伐在京城川流不息的大道行走,她忍着頭痛和移動不定的思緒反覆想着一件事,一件本該十分清楚但如今卻連依稀記憶都不剩之事。子歌是她哥哥,她卻不記得自己和他在一起的任何事,這不合常理。清凝停下來,捂着頭,腦中流光飛竄,她無法集中精神。可是就在某個地方,她能感覺的到,藏着她要的答案。
清凝身子晃晃悠悠,終於倒了下去。身後有人急速衝出,抱起昏倒在地的清凝,送上馬車,朝桓王府去。
步履維艱遠遠跟在兩人身後,路至岔口他停步望着清凝離去方向,重重一嘆,轉身前往景王府。清楚事情緣由又有何用,難道他能告訴清凝,他們不是兄妹,她被人篡改了記憶?呵,連子歌自己都忍不住笑,她又怎麼會信。所以他只能不說話,一出聲也許所有真相都將脫口而出,後果沒人能夠預料。
“景王府”三個字十分扎眼的提醒着他此刻身份,他不得不面對,面對身爲景王的責任和義務。江山由他所保,小八爲他所護,若他什麼都不做,終有一日會萬劫不復。所以這天下,他要定了!他忽然有一種感覺,自己離清凝越來越遠。子歌左手五指緊握,慘白中顯露青筋。
桓王府,清凝臥房,李寰守在牀邊等她醒來。他不能再等,若有一日清凝知道自己身世,也許會離開他。他不能允許這種情況出現。李寰望着清凝面容,神色一動,走到門邊。
“備轎,本王這就進宮。”李寰用手倚着門邊,“好生照料未來王妃。”
“是。”丫鬟應道。
御醫說可能是心結所致,暫無大礙。李寰不知道清凝究竟在想些什麼,但他能看出這些與子歌逃不了干係。午時李寰無心食膳,陪在清凝身邊讓他相通一件事,只有讓清凝嫁給自己,才能徹底斷了子歌的念想,清凝也許就能好起來。
馬車行至宮門外停下,李寰整理好衣冠,守衛見是桓王紛紛行禮放行。李寰一步步走到乾陽殿外,心中盤算該以何種方式開口。
“桓王殿下,請。”通傳回來的小太監躬身引李寰進到殿內,皇上正在書桌前伏案作畫,“皇上,桓王到。”
“下去吧。”皇上沒有擡頭。
“是。”
小太監離開後,李寰站在原地等皇上開口詢問。但皇上似乎沒有此意,只是專心於眼前畫作。李寰只好等在一旁,他不想讓衝動影響父皇心情。
皇上終於擱筆,擡眼望着李寰:“寰兒,你過來。”
李寰應聲走到皇上身邊,順其目光看去,墨跡未乾的紙上是一個女子,一個十分漂亮的女子。
“寰兒,你可認得她?”
“回父皇,寰兒曾見過湘雎夫人幾次。”李寰恭敬答道。
“你覺得她美嗎?”
“兒臣不敢冒昧。”
“朕讓你說。”
“是。兒臣覺得,國色天香,不足形容其十一。”
皇上嘴角裂開笑容:“若是此美人重生世上,你會不會愛上她。”
“兒臣不敢。”李寰頷首答道,眉目低垂之時再見那畫,畫中人竟有幾分相似清凝。他的心跳地很快,眉頭也微微蹙起。
“湘雎夫人早是宮中衆所周知的秘密,寰兒一定聽過。景王午前來見朕,他有一個同母妹妹,對外自然說是師妹,據說與娥兒十分相似。”
話行至此,李寰已明白皇上意思,他急忙開口:“父皇……”
皇上擡手將他話鋒打斷:“朕要娶她,封妃之事定在三日後,由你操辦。寰兒,可有不妥?”
李寰的手微微顫抖,目光流連畫卷,低頭緊咬着牙不希望被人看見。最終,雙目緊閉,心下一沉:“兒臣,領旨。”
天色已晚,子歌卻還未回府。李軒隱隱有些擔憂,但仍獨自來到樹林間一處偏僻之地。撥開比人高的樹叢,走到其中大片空處,他等的人還沒到。
黎卿安來的並不算晚。一襲黑影從樹影婆娑中穿過,落在李軒身側,單膝跪地行禮。
“卿安,這幾日,你做了不少動作?”李軒開門見山,不想停留過久。
“屬下不明白。”
李軒轉身:“你先起來。此次來,並非爲了責備,只是有些事不太清楚,想找你一解疑惑。”
黎卿安送琅兒前往景王府時就已明白李軒意圖,尤其是所寫書信上有他特意留下,用火烤後才顯出的字跡,要他今夜老地方見。
“殿下,屬下有罪!”黎卿安自行跪下。
“我已不是嶽王,莫再那樣稱我。”
“在屬下心中,殿下永遠都是殿下。”黎卿安回道,字字真切。
李軒盯着他:“你有何罪?”
“是屬下擅自假扮桓王府人襲擊殿下,還弄傷了殿下。”黎卿安頭未擡。
“你自知有罪,爲何還要那麼做?”
黎卿安沉默片刻,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口:“因爲屬下不願見殿下從此消沉。沈將軍回府後曾與屬下商議此事,屬下無能,唯有此法能讓殿下振作。”
李軒幽幽一嘆:“所以,你其實並不知是誰害了娘和我?”
“不知。”黎卿安答。
李軒仰頭望天,繁星璀璨,獨不見月宮。李軒笑起,緩緩搖頭:“其實在見琅兒之前,我便知那是你。”
黎卿安大驚:“殿下既知道,爲何……”
“我不想讓我的部下失望。”李軒吐露他這幾天來難以與人傾訴之苦,“最初一時激憤,確實將你當做桓王的人。但稍後又想,桓王謹慎,來殺我絕不會讓人抓到把柄。所以我開始想,那會是誰。我和爲首之人交過手,發現他被我抓住情急時用了自己的招式,而那招式,我見過。”李軒看了黎卿安一眼,接着道,“我本不想再參與朝中爭鬥,這種退出方式雖慘烈,卻可放我自由。那次事後,我發現自由遠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我若一走了之,嶽王府家僕奴婢,精兵強將,絕不會受人善待。你們待我李軒如此,我也該爲你們回來。就像五哥爲了我,甘心重入樊籠。”李軒聲音愈說愈小,他不在乎黎卿安聽到多少,更像是說與自己內心那個人聽。
“忠心不二,乃屬下本分。屬下不值得嶽王這麼做。”一個錚錚鐵骨也不禁內心波盪不安,今聞李軒話一席,來日縱是爲君戰死也不足爲報。
黎卿安還跪着,雙目平望,李軒已屈身與他相視。他還未出聲,李軒已將他扶起:“故而,黎將軍你何罪之有?不僅無罪,李軒還要在此相謝。若非是你,我怎會知道刑部尚書與桓王的關係,又怎會知道,孃的仇該找誰報!”
“殿下……”黎卿安從未像此刻不知所措。
李軒放下手:“近日時局動盪,你在沈望穹身邊亦要小心。”
“是。那屬下先行離開。”
李軒點頭,望着黎卿安足尖點地,輕巧離去。他武功遠在自己之上,不知當初若真流落江湖,黎卿安是否願收自己爲徒。可惜如今一切皆是奢望,李軒朝景王府方向走去。
他的江湖,從來不是快意恩仇,而是機關算盡,玩弄權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