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荷落地一瞬,天地忽然起了變化。
山巒長出綠樹青草,積雪化水融成江河。素荷震驚之際,足尖點水騰空而起。然而,似乎連空氣也變了。她開始下墜,墜入方纔成形的河流之中。河水很急,武功與法術剎那間毫無用處。她儘量調整心境與呼吸,但也僅僅只能勉強浮於水上,河流將她衝向遠方。
不過只是三個眨眼的功夫,但素荷感到彷彿過去了很久。水浸溼她的衣衫和髮絲,水花中,她看到一個人影朝他飛來,越來越近。她本能伸長了手,攀着蔓繩的無殤將她拉到岸上。
“咳咳……”素荷將積水咳出。
無殤輕拍着她的背,待她平靜喘息後才道:“好點了嗎?”
“那是什麼?”素荷驚望着那片河水,奔流不息,與凡間河流並無二樣。誰能想到,其中竟有萬般恐懼籠罩操縱。
“沒想到它竟會突然出現。”無殤看向素荷的眸子帶着幾分憂慮,“綠樹成林遮天蔽日,河流交錯縱橫五湖,我們稱這裡爲‘林嶼’,它並不大卻十分兇險。尤其是浮河,觸衣即腐,沾膚化骨。若非你修爲高深,只怕我此刻已無法與你在此說話。”
素荷臉色煞白,無殤脫下外衫給她披上。
“我的法術,全消失了。我本身爲荷,不可能有溺水之禍,但爲何……”
“浮河之水一旦沾身,便會將你變回常人,甚至會迴歸原形。”無殤一手捏住她的髮根,一手輕輕捋到髮尾,仔細將她髮絲餘水除去。
素荷在他身邊稍稍定下心來,餘光看見無殤爲救她衣角也已溼透。她想起他的話,依他所言,他應當與自己一樣術法盡失纔是,而此刻的無殤,修爲又低於自己。眼前一道亮光閃過,素荷猛然回身抓住他的雙手。無殤雙手一顫,欲躲在身後已來不及。
觸目驚心的紅。無殤那雙白皙蒼勁的手此刻已被素荷髮絲餘水浸的又紅又腫。
無殤看出素荷驚懼之色,笑道:“反正都紅了,不如讓我做完,頭髮中的浮水需要除盡。”
無殤伸手要去觸碰青絲,素荷卻緊緊抓住,毫不鬆手。
“無殤……你……爲什麼?”
“浮水會從頭部入身,危害甚大。”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沒有時間細想,就這麼做了。”無殤說着一雙手又要去弄她髮絲,語氣有些急躁,“餘水未盡,你會受傷!”
“那你的手呢?不要了嗎?”素荷亦有怒意,“我不會允許這種事。”說着朝後連退數步,“你若再做此事,我便跳入這浮水。”
“素荷……”無殤明白她的心意,雙目凝視卻不敢上前。
素荷擡頭望天:“山這麼高,我們該怎麼回去。你說過‘林嶼’並不大,山洞那裡興許能避開。”
無殤環顧四周後點了點頭。
素荷順着無殤救她時攀過的藤蔓,找到一跟較爲粗壯的,伸手拉了拉:“也許能借此上去。”說罷,轉頭掃了眼無殤的手,手指部位已有些潰爛,素荷皺起眉,朝他道,“雙手搭着我的脖子,到我背上來。”
無殤愣了一下,將手背在身後,搖着頭:“我很重,你先去與他們會合,再來找我。”
“我不會留下你一個。”素荷扯過一段藤蔓走到無殤身邊,“要麼你跟我上去,要麼一起死在這。”
她的話聽不出猶豫,彷彿她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無殤長嘆口氣,只得妥協:“但你要答應我,若你承受不住,定要告訴我。”
素荷“嗯”了聲,上前將藤蔓從無殤腰間環過,與自己緊緊綁在一起:“唐突了,你的雙手需要休息,這是最好的辦法。”
無殤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只好不做言語,依她所言兩臂搭在她肩上。素荷翻轉藤蔓繞成一圈,固定在手腕處,拭了拭力後,雙手攀着慢慢向上爬。自她得道伊始修成人形以來從未做過此事,何況身後還承着一個男子的重量。無殤沒有說錯,他真的很重,尤其在自己此刻不過常人之時。
途徑幾次,素荷失手滑下,或是體力不知,搖搖欲墜。但她總是能再次抓住藤蔓,儘管掌心已是道道血痕依然不曾放棄。
無殤再忍不住:“放我下來,否則我們都走不了。”
“我不信。”
這是素荷一路上所說的最後三個字,之後不管無殤勸導還是威脅她都不爲所動,她堅信只要藤蔓不斷她定能爬上去。若是斷了,就再換一根重新開始。
無殤漸漸消停下來,他已發現這個女子身上的特殊之處,發現她只要認定一件事,即使困難重重也絕不退縮。他的手靠近她的頸邊,只要他稍稍用力,便能扯下素荷臉上面紗。他從沒有任何時候像此刻一般有着想見到她真實面目的衝動。他手指一顫,卻仍未動,此時他不想給素荷添任何麻煩。
山風已吹乾了素荷髮絲,只剩衣衫還有些潮溼。無殤將臉貼在她背後,素荷的心跳和喘息清晰入耳。他不禁陷入沉思,眉頭漸漸皺緊。
終於爬到山頂,素荷解開藤蔓從上至下掃了眼無殤,確認他安好後徹底鬆了口氣,隨即她也倒了下去。無殤即刻扶住她,叫着“素荷”卻毫無迴應。無殤抱着素荷站在懸崖邊,眼見她的身子漸漸起了變化。她變成了一朵荷花,豔而不俗,躺在他懷中。
無殤緊鎖的眉竟似再也解不開,他愣在原地,心中如苦酒入腸,萬分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