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笞聲響徹行宮大院。
許多膽子小的太監宮女,早已別過頭去,不忍觀看。
有數的幾個大臣,看着三皇子那質地上乘的衣袍都被抽出血痕,卻始終咬牙堅持,甚至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之時,竟都對三皇子生出敬佩之意。
於是紛紛出言爲三皇子求情。
但寧康帝卻充耳不聞,只是不停的的揮舞着手中的鞭子。一下一下,一下更比一下狠的抽打着腳下這個狼子野心,狠辣無情的逆子。
與此同時,他的心在滴血。
太子背叛,他固然痛心,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他。
他還記得,他當時想過好多種處置太子的方式……
衆多皇子中,他知道自己這個三子心思最深,又與他的大皇兄結怨已久。
所以,當三皇子主動請纓要去捉拿太子的時候,他是遲疑了一下的。
但他想着,應該還不至於。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已經被他拋棄了,已經註定是個廢人。
但萬萬沒想到,事情還是朝着他最不願意看到的方向發展。
他怒,他氣。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
但一切都已經發生,太子夫婦已死,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當然懷疑過三皇子。
也曾想過要查明真相。
他甚至動過殺心。
但是一病醒來之後,他忽然意識到,他其實也是偏心的。
雖然他可以用太子是正統來解釋他的偏心,但是他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確實更在乎太子這個長子。
太子已經死了。
即便是處死三皇子,又有什麼意義?
若干年後,小四,小五,未必就不會再演變成他們大皇兄和三皇兄這般。
他開始思考,身爲一個帝王,到底如何才能保護好自己的兒女。
太子已死,三皇子便是他的長子。
既然是長子,將來就會繼承大統。
他決定暫時放下這一節,再給三皇子一個機會。
但他心中,不免又覺得對不起太子,雖然是太子先對不起他。
他也很矛盾。
田樑的出現,是一個意外。
昭陽公主會幫田樑說話,更令他感覺意外,他開始意識到,或許他的兒女之中,發生了新的變化。
他想要看清楚。
所以他接了田樑的御狀,或許他也想要知道真相吧。
畢竟沒有任何一個皇帝喜歡當胡塗鬼。
結果,並不太令他意外。
若真要說意外,那就是他沒想到,三皇子行事漏洞如此之多!
他是有多得意忘形,才能將田渠等人殺了之後,隨手將屍體就丟回去?
他分明可以做的更縝密。
他難道真的以爲,太子一死,這天下就是他的了?
寧康帝也是從這一步走過來的,他回想當初,只覺得自己每一步都如坐鍼氈,哪怕是真正坐到皇位之上,也在小心翼翼。
他開始懷疑起,三皇子將來是否能夠坐得穩這個位置。
這也是他現在如此抽打三皇子的原因。
但表面上,他這是在爲有功之臣伸冤出氣。
終於,在兩刻鐘之後,在三皇子已經顯得奄奄一息之後,寧康帝停下了動作。
將帶血的鞭子交給內侍,寧康帝看向田樑:“三皇子德行虧損,擅殺大臣,着削去親王爵,降爲郡王,另免去朝中一切職務,閉門思過一年。”
田樑聞言,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知道不可能讓皇子給他哥哥償命,因此只能跪下謝恩。
“你哥哥可有子嗣?”
“有子二人。”
“嗯……此番田渠平判有功,追封其勇毅伯,長子蔭賜二等輕車都尉。”
“多謝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
田樑心裡這纔好受一些。
但他也明白,皇帝這又是追封,又是蔭賜,顯然是在封他的口。
因此他只能在心裡對賈璉和昭陽公主說一聲抱歉,他無法再開口指認三皇子謀害太子一事了。
廊上,昭陽公主幾次張了張嘴,但是看着寧康帝那張越顯蒼老,且勞累之後搖搖欲墜的身軀,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將寧康帝扶起,往殿內走去。
所有人都散去。
但是今晚之事,註定了會在他們心裡掀起巨大的波瀾。
沒有人能料到,太子已死,原本當如日中天的三皇子,竟然才短短不到一日的時間,就遭遇如此巨大的變故。
一個小小的六品指揮,居然敢直接到御前狀告三皇子,關鍵是,他還成功了!
三皇子被降了爵位,還被罰閉門思過一年。
這種懲罰看似不太嚴重,但是放在此時的三皇子身上,卻無法不讓人想到其它的一些東西。
寧康帝,可不止三皇子一個兒子!
許多原本已經打算向三皇子獻媚之人,都暗中偃旗息鼓,決定再等一等,看一看情況。
更有一點。
他們自然也沒有忘記,田樑除了狀告三皇子殺害他兄長,還表示三皇子謀害了太子!
雖然最後這一項罪名沒有成立,皇帝也似乎接受了三皇子的解釋。
但是皇帝最後的那一頓鞭子,看起來着實有些不同尋常的意味。
甚至說,皇帝似乎根本沒有爲三皇子正名!
皇帝只是突然的結束了對三皇子的審訊,而到底太子是否被人謀害,三皇子又是不是兇手,皇帝並沒有下結論。
這就給了聰明人,無限的想象空間。
一些人忍不住感慨,此番鐵網山圍獵,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聽說山下又有大批軍馬到來,也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
田樑在走出行宮的時候,許多候在宮門外聽動靜的人都圍了上來。
不少人都佩服他的勇氣,敢於和三皇子硬剛。
但是更多的,還是想多打聽一些內幕。
畢竟動靜鬧得那麼大,而且方纔三皇子被他的親衛架走,那無比悽慘的模樣,實在令人無法不好奇。
但田樑只是簡單的應付了一下,看了一圈沒有看見賈璉的蹤影,便讓手下兄弟將田渠等人的屍首送回去,他自己則和周先明,一同來到火器營賈璉的營帳。
一進帳,田樑便率先跪下,十分激動的道:“承蒙侯爺相助,卑職得以替兄長沉冤昭雪,侯爺大恩無以爲報,請受卑職一拜!”
賈璉雖然沒去現場,但他卻已經知道了大致的結果。
“田指揮不必多禮。田渠將軍乃忠勇之士,不該死的不明不白,同爲禁衛軍將領,爲他沉冤昭雪,也是本侯應做之事。”
田樑聞言,心內更加感動。
想那馮勝作爲他們的頂頭老大,官居從二品,面對三皇子的時候,屁都不敢放一個。而賈璉與他們無緣無故,卻肯費心幫助,兩相對比,天差地別。
儘管他也猜到賈璉此番不單單爲了幫他,應該有一些別的盤算,但不論如何,對他田家有再造之恩。
“侯爺大義。只是卑職無能,未能按照侯爺的交代,讓三皇子交代出謀害太子的罪行……”
田樑開始解釋當時的情況。
賈璉名聲在外,此番接觸過後,更是令他敬畏且尊敬。畢竟單單能夠讓昭陽公主殿下爲其驅使這一點,就足夠證明賈璉的可怕。
之前在帳內見到賈璉和昭陽公主的時候,雖然表面上是昭陽公主爲主,但是田樑二人卻看得出來,昭陽公主是聽賈璉的。
因此,他也和周先明一樣,有向賈璉靠攏的意思。他怕賈璉怪罪他辦事不利,因此將當時皇帝的態度和態勢說了一遍。
賈璉聽了點點頭:“無妨,你已經做的夠好了。”
是的,田樑確實該做的都做了。
至於皇帝最後如何決斷,那是任何人都無法左右的。
本來,他也沒指望一下子就將三皇子給敲死。
眼下,他的目的其實也都差不多達到了。
三皇子已經近乎身敗名裂……肆意殺害正三品的武將,還是剛剛爲他們父子立了功勞的,這無論如何也會成爲三皇子日後培植班底的阻礙。
而且,他還被罰禁足一年。
一年的時間,有太多可以操作的空間。
賈璉有把握,一年之後三皇子解禁的時候,四皇子已經有了一定的抗衡能力!
其實此番最重要的,就是在寧康帝心裡,坐實三皇子是故意殺害太子的事實。至於罪名成立不成立,那倒反而不是那麼重要。
只要寧康帝認定了這一點,以寧康帝的脾性,就算不會殺三皇子,應該也不太想再立三皇子爲儲君。
畢竟此番三皇子能殺太子,往後就有可能殺四皇子甚至五皇子。
只要寧康帝還有一絲舔犢之情,就會考慮天性良善,有一顆赤子之心的四皇子。
這纔是此番給四皇子爭取到的最大的政治資源。
見賈璉已經沒有話與他們講,周先明和田樑對視一眼,表示了一番投效之意,便提出告退。
賈璉也沒有留他們。
此二人雖然只是兩個六品小將,但是他們身處在中樞的護軍營,關鍵時候說不定有大用,賈璉自然也願意收下。
當然,這也是看他們都有些本事,且願意向他靠攏,否則一般的庸碌之輩,賈璉現在可看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