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得你這樣大的人,還總叫人擔這樣的心!”黛玉一面說着,一面拿手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對眼前笑意不減的兄長當真半點法子也沒有。好容易回孃家一趟,先是看過了林如海,黛玉便腳下不停地來了林澤的院子。
結果呢,前幾日連個人影都摸不着,如今見着了,反倒似個沒事人一般。
林澤訕訕一笑,只是想到太上皇對自己的態度,還有眼中時不時流露的幾絲怨憤,心中也是惶惑不已。不過,至少他現在知道,水清之於自己只能成爲敵人,絕沒有和平共處的可能性了。畢竟,他又不是傻子,會把一個眼睛都不眨就把自己推進火坑的人當成好朋友。
只要一想起自己先前還同情過水清,林澤就膈應的很。
“怎麼,糕點不好吃?”見林澤神遊天外的樣子,黛玉算是放棄了說教。可一轉頭,就見林瀾雙手捧着臉,愣愣地看着自己,黛玉不由地好笑,“可算是轉性兒了,瀾兒如今也是大人了,這糕點我總還說你要少吃些呢。”
林瀾眨巴了兩下眼睛,憨憨笑道:“這糕點是青梅姐姐特意給哥哥做的,可好吃呢。”說着,一副與有榮焉的架勢,活像是前兒個晚上半路截了林澤吃食的人不是他一樣。
黛玉和林澤相視一笑,並不揭穿。林澤本就是思慮頗多,黛玉又是個敏感纖細的,反而是林瀾,難得的生出這副憨態可掬的性子。整日裡也就是愛好糕點這一條兒,也並不有礙瞻觀。林澤和黛玉私心裡都極疼愛他,見他這樣說,林澤也笑着把裝着豌豆黃的碟子往他那裡推了推。
“既是喜歡,就用一些。只是別吃得太過了,仔細晚上積了食又鬧肚子疼。”爲着糕點吃得太多,又懶怠走動,林瀾沒少鬧過肚子疼。故而林澤這麼一說,黛玉也立刻囑咐了兩句,看着林瀾連連點頭才罷了。
“裴二郎待你可還好?”
話才問出口,林澤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黛玉自是羞於啓齒,可一雙明眸顧盼生輝,兩頰浮上點點暈紅,完完全全一副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樣,林澤便是瞭然於心了。當下也不追問,笑着吃了一口茶,纔打趣道:“可見是個乖覺的,倘或敢對你有一絲一毫的不好,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黛玉斜睨了他一眼,掩脣笑道:“憑哥哥這樣的身板?”
“……”林澤撇了撇脣,突然有些悲傷的發現,妹妹嫁了人之後越來越不貼心了。
這樣的發現果然讓人傷心欲絕,以至於到晚上家宴的時候,林澤一直拉長個臉,雖然沒有嘴上開口說什麼,但是裴子峻也敏感的察覺到了對方不斷迸射過來的絲絲寒意。唔,這人,可見得是被拘得久了,火氣越發大了。
林澤覺得,人生一定是要有來有往,有借有還的。
摸摸光華的下巴,林澤想想有點不甘心。水清雖然是變相的受到了幾分挫折,不過那也是太上皇給他的恩典,就算甄家三**不是什麼好鳥兒,充其量也就只能讓水清膈應一會兒就過去了。想到先前給甄家當了踏腳石的事兒,林澤覺得,他是應該給這對未婚夫妻送個賀禮纔對。
第一次想到就立刻幹了,這麼有效率簡直不像是林澤本人乾的。
可林澤卻對自己很佩服,把甄家的底倒給薛家,之前的事兒他沒忘記,薛家在裡頭推波助瀾的作用不算小。想借着賈家和林家交惡,自己坐收漁翁之利,薛姨媽的智商的確看漲。不過可惜啊,她有個不上進的兒子,哪怕是之前被倒打一耙,事後回想回想還能跟賈寶玉那廝稱兄道弟。林澤默默地在心裡點了個贊,讓呆霸王去找甄家的麻煩,歸根結底賈家和薛家一個都跑不掉!
其實林澤損的時候也挺損,當然了,大多時候林澤選擇秋後處斬,延時處理,延着延着就忘了。不過這一次,水清算是踩着了林澤的尾巴,而且是踩疼了林澤的尾巴。所以林澤連大腦都懶得過了,直接透過王熙鳳的口把消息透露給了薛姨媽,又不經意地讓薛蟠聽到了些風聲。
嗯,說起來是個難度係數不算高的小伎倆。擱在常人身上,光是看一眼都能分辨出黑白是非對錯善惡的,偏偏林澤這次下手的對象挑得好。就衝薛蟠那爆碳的性子,合着一腦袋的漿糊,只要給他點個小火星兒,立馬能給你燎原。
果不其然,沒兩天林澤就聽說了薛家大少爺當街攔下了甄家的轎子,嘴裡醉漢胡沁的話那叫一個難聽。直說得坐在轎子裡的甄三**羞憤欲絕,恐怕要好些日子不能出門了。
林澤道聽途說之後,給的反應也就是微微一笑。
重頭戲還沒來呢,着什麼急?
就在薛蟠攔住甄瑤的轎子破口大罵後的第三天,甄家的老嬤嬤上了賈家,可據可靠人士稱,這次會面不甚友好。還有遠在金陵的甄老太君親自寫了一封信來帶給賈母,雖然不知道信裡寫得什麼,可瞧着甄家人走後,老太太砸了一整套的成窯五色鬥彩茶具後,大約也就心知肚明瞭。
這甄家和賈家,算是鬧崩了。
可沒完呢,薛蟠是個渾人,聽了王熙鳳和薛姨媽的談話,心裡一股悶火慪着,總想找個時機出一出。恰好賈母想着,在這事兒上,他們賈家並沒有站在明處,薛家和甄家就算有火也不該衝着賈家來,因而便仍作出平日的姿態來,用親戚的名分讓王夫人擺了兩桌酒席,請薛姨媽和薛蟠來家裡“坐坐”。
這一坐……坐壞了!
“你是不知道,那薛蟠也是個妙人。外頭總說他是個渾人呆霸王,我瞧着不盡然。甄家的那位顯見的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給皇子做了正妃也是好事兒。只是那薛蟠倒有幾分眼力見識,不說當日攔着甄家的轎子,口口聲聲罵的都是賈家,半點兒沒給甄家臉上難看的。這回頭才進了賈府,立馬就抓着一個有能耐的姑娘,可見得也有幾分手段了。”
聞希白說得一時激動,連手裡的茶都灑出去好多。林澤卻淡淡的一點頭,老實說,這事兒發展到這地步,可說是大大的出乎了林澤的預料。不過想想,賈母先前盤算着給他做親,爲的不過是想拴住林家這棵大樹罷了,只是她家適齡的姑娘少,加上身份也不般配,才捨近求遠罷了。
現在被薛蟠這麼一折騰,可好了,算是歪打正着地給林澤了卻了一件煩心事兒。
“只是可惜了。聽說賈家二房的三姑娘是個最爽利的人,就是配個公門侯府的也使得。縱身份配不上了,與官宦子弟之間尋一個也相當。誰想到頭來,反而被薛家也拉了去,也是她的命了。”
“你這話說得倒有意思極了,莫不是你早有心於她?快說了出來,趁着生米沒煮成熟飯,我好給你上門提親去!”林澤戲謔地瞥了聞希白一眼,見他漲紅了臉急於解釋,也不理會。轉開了話題便道:“甄家鬧了這麼一齣子,也不知道這婚事會不會有變?”
“自然有些影響的。”聞希白低頭吃了一口茶,才笑道:“薛蟠是個渾子,誰還和他較真。只是皇家的臉面卻要顧忌着,甄家姑娘被人當街攔了轎攆又不是什麼值當驕傲的事兒,皇上還沒發話呢,倒是太上皇先斥責了。原本的正妃之位,如今也是打了水漂,那甄家姑娘只得委委屈屈地擡進去做側妃了。”
“嘖,真是可惜了。”林澤撇了撇嘴,可惜失了正妃之位,還撈着一個側妃的位子。林澤原打算的是,叫甄瑤進門就做妾來着。不過看看現在這局面,林澤摩挲了一下下巴,還是按兵不動好了。
“你呢?你有什麼打算?”聞希白看了林澤一眼,這幾年,林澤的變化有目共睹。不說容貌越發的精緻了,就是眉目間的柔和婉約也是日漸加深。若非和林澤曾經是朝夕相處,聞希白只怕也要恍然,這樣一個眉目清婉,氣質雅淡的人,莫不是女兒家罷。
“聽說太上皇常召你進宮?”頓了頓,聞希白還是猶豫着加上一句。“可是,太上皇喜怒不定是衆所周知的,你……不會有事吧?”
林澤哂然一笑,太上皇的確對他表現出了異於常人的關心和關注。只是太上皇十次召見裡,八次倒被他推了。就算推辭不了的,林澤也是努力的綁着水湛或是水溶一起進宮。而且——
“你也別擔心了,每次我覲見太上皇的時候,皇上都在呢。皇上的性子是最溫和慈善的,我瞅着他在,心裡便踏實大半了。”
這也是林澤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一個政務繁忙的皇帝,居然會那麼巧的每次都在他覲見太上皇時在場……一次兩次就罷了,連着這麼多次,若非偶然,這機率貌似太平凡了些吧。
“我不過白囑咐你一句罷了,你是個明白人,別爲着一時大意折了自己。”
“我自然曉得。”林澤微微啓脣一笑,端的是翩然爾雅,讓聞希白都看的失了失神。“只是最近,總有……不詳的預感。像是……會發生什麼一樣。”
聞希白眉頭一皺,“你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
眼看聞希白臉上的神色越發嚴肅,林澤連忙笑着說:“我就閒話說了一句,往日裡便總這麼神神叨叨的,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偏你當真,換了別人再不理會的。”
“我……”聞希白抿緊了脣,他不想告訴林澤,最近他也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太上皇對林澤的態度十分蹊蹺。可沒有找到真憑實據之前,光靠嘴說,是最不靠譜的。所以聞希白抿緊了脣,把到嘴邊的擔憂也嚥了下去。
“……總之,你萬事都要小心爲上。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你該明白的。”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