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之林家小弟
翰林院素來被看作是皇帝的人才儲備之所,歷次科舉的前三名,都在這裡。熬到了頭髮花白也沒出頭的,大有人在。
本次三鼎甲年紀都未過而立,跟那一幫子老翰林比,實在是毛頭小子一般。
林燁雖是名次最高,三人中卻以榜眼趙如鬆年紀最長,也不過是二十四五歲。探花郎石清泉出自書香門第,原是從翰文書院裡出來的。
小哥兒三個初入翰林院,雖不是戰戰兢兢,卻也都是謹言慎行,只瞧着人家老資歷的如何行事。
都說文人相輕,饒是入了翰林的,也難免有些個才德不符之輩。趙如鬆年紀到了,且家族中也有在朝爲官的,他自己也頗有些閱歷,說話做事滴水不漏。林燁年紀雖小,卻是身負爵位,且與北靜王府乃是姻親。因此,他二人倒還算是過得平靜。唯有探花郎石清泉也不過弱冠之年,生的斯文靦腆,未語面先紅。再加上出身寒門,身後並無依仗,時常便被幾個仗着資歷老的刁難一番。
這天正趕上林燁與石清泉當值,各色事務料理完畢,已經是日頭西墜,金霞漫天了。
林燁伸着脖子看看院子裡的日晷,笑道:“該回去了。”
石清泉手裡整理着書冊,猶豫了一下,“你先走,我完了手裡的事兒。”
林燁轉轉眼珠子,“又有人欺負你啦?”
“沒。”石清泉臉上一紅,“陳老讓我幫個忙而已。你瞧,”
說着一揚手裡的書冊,“都是從後邊的藏書閣裡拿出來的,我去放回去就行了。”
林燁皺眉,“他自己拿出來的,爲何不自己放回去?”
看看石清泉低下去的頭,“算了算了,我和你一塊兒去。要不一會兒晚了就出不去了。”
這翰林院說起來清貴,其實別說和內閣相比,便是與六部衙門,那也是沒得可比的。畢竟,翰林院上下人等,官職就沒有高的。說到底,這羣編修編撰不過是皇帝的秘書一般的人物罷了。
翰林院裡最爲華美的地方,莫過於藏書閣。藏書閣在翰林院的後院,乃是一處極大的所在,上下三層,閣前設漢白玉圍欄,與前邊的文英殿相通。
抱着厚厚的一摞書,林燁一邊兒走着,一邊與石清泉搭話。兩個人既是同年,年紀又沒差多少,因此倒也熟絡。
倆人說笑着一路,到了藏書閣前。這裡也有侍從守衛,對了二人的對牌,才讓進去了。
將書冊按序放好,兩個人攜手而出。
正是夏日時節,晚風徐來,送過一地花香。晚霞投映在兩個人身上,在地面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林燁便道:“說起來你也是的,都是一樣的人,不過是有個先來後到罷了。怎麼總是那麼綿軟?我冷眼瞧着,這些天裡就差支使你端茶倒水了。”
石清泉淺笑着搖了搖頭,不說話。
斜陽餘暉照在他的臉上,原本便清秀精緻的五官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
明明只是正七品的淺綠色官服,穿在他略有些清瘦的身上,倒是更比別人顯出幾分清新雋永之感。
林燁心裡大感讚歎,不管出身如何,現下境遇如何,單是這份淡然沉靜,便是自己所不能比的。
捏了捏石清泉的手,“你很好。”
石清泉側過臉,笑得眉眼彎彎,“你也很好啊。原本我還以爲,照着你的出身才學,必是一個……嗯……”
“恃才傲物?”林燁替他說了出來。
石清泉點點頭。
“我有什麼可傲的呢?”林燁不以爲然地笑道,“說起來,出身不由己。我這爵位,是我父親救駕換來的。祖上的功績更是出生入死得來的。說到底,都跟我自己沒啥關係啊。再者,自古文無第一。只不過是我的文章恰好對了主考的眼。說實話,章咱們拿出去比對比對,趙兄言之有物,辭藻精闢,遠勝於我。你的也是不差。若是換個主考,或許我就落在後邊了呢。”
這話他倒不是自謙。天分固然重要,他能科舉一路高歌,與他考前做過一大番功夫那是分不開的——尤其是對主考官的文風更是研究非常深。
說話間便到了外邊,林家的車伕見了,早就趕車過來了。林燁便邀請石清泉:“時候尚早,不如一同去吃杯水酒?”
石清泉尚未答話,肩膀上就多了一隻手,“他身上還有些個不舒服呢,早上起來就鬧了兩回肚子了。”
卻也不是生人,正是榜眼趙如鬆。
林燁眼睛盯着那隻攬着石清泉的手,嘴微微張開,一隻手在二人跟前比劃着,“你……你們……那個趙兄?”
趙如鬆大笑,拍了拍石清泉的肩膀,“虧你和咱們同年呢!石頭在京裡沒個親眷,你都不知道?皇上雖然賜了宅子,可裡頭沒個人照應也不成。我們倆住一塊兒呢。”
林燁目光在兩個人身上來回掃視,眼睛眯了眯,這倆人,就不怕有人說閒話?他要是沒記錯,趙如鬆如今可也沒成家呢吧?
“想什麼呢?”趙如鬆給了他一榧子,“我家裡人都在駐地,輕易也不得進京。哎,說起來,咱們哥兒三個,竟是你好啊。”
趙家祖上乃是行伍出身,趙如鬆的父母早逝,他是跟在祖父母身邊長大的。要論起來,趙家出來的武官不少,中了文舉,趙如鬆是頭一個兒。
林燁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他確實真沒怎麼打聽過這倆人的情形。
“得了,天色不早了,都回去唄。趕明兒咱們休沐,好好聚一聚。”趙如鬆大手一揮,很有大哥範兒。
說畢,帶着石清泉便走了。看着斜陽下二人的背影,一個英挺一個清瘦。林燁眯了眯眼睛,不管怎麼說,這倆人,不對勁!
優哉遊哉地纔要上車,忽然聽見人叫:“林……林大人?”
林燁回頭一看,熟人。南安郡王家的世子,霍錦城。
霍錦城騎在馬上,眉長入鬢,許是迎着日光的原因,一雙鳳眼微微眯着,俊美依舊,眼中帶着幾分欣喜。
“霍世子。”林燁拱了拱手。他跟霍家沒什麼來往,對霍錦城這個人,印象一直停留在紈絝之上。尤其是他與馮紫英交好,更讓林燁敬而遠之。
“林大人這是要回去?”霍錦城倒是自來熟。
林燁一點頭,笑道:“今日隨值,這會子剛出來。霍世子請了。”
說着提步便要上車。
霍錦城也不介意他的冷淡,忙叫道:“林大人,前邊多有衝撞,不知道可否給我個面子……今兒我在醉仙樓裡設席賠罪?”
這都多長時間的事兒了?林燁納罕,快兩年了,鬧這齣兒有意思?
“世子這話說的,叫我不知道如何了。”林燁淺笑,“本也不是大事,叫世子一說,反倒是成了大事了。莫不是世子以爲我是那等心胸狹小之人?”
霍錦城笑了,“既然如此,這杯水酒林大人豈不是更是要喝上一喝?”
說罷跳下馬來,自顧自地拉着林燁一同上了車,“來來來,都在京裡住着,大家夥兒一塊親近親近也好。”
林燁歪歪頭,眼簾微垂,隨即笑道:“那麼,就叨擾世子了。”
如今南安郡王府聲勢不小,尤其南安郡王乃是四大外姓王中唯一手握兵權的,輕易得罪不得。橫豎只是一場酒,難道霍錦城還能怎麼樣?不是林燁看不起他,自從上回在寒梨寺後山上他衝撞黛玉,就可看出,霍錦城或許是個紈絝,卻也是個衝動直白之人。
這樣的人,或許有各種毛病,卻也易於交往。
醉仙樓乃是京中老字號的酒樓,其環境與林燁的快意樓相比雖是少了些新意,卻也古雅大氣。
霍錦城領着林燁直接上了二樓,靠裡邊的一處雅間中已經有幾個人候着了。
見了二人進去,都忙站起身來。其中兩個一見了林燁,臉上神色登時就變了。
一個,乃是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另一個,就是薛蟠。
林燁眯了眯眼,心裡想笑。要說南安郡王,應該也算是個人物了。可是看看他的兒子,結交的都是些什麼人物?
“林狀元,稀客稀客……”馮紫英一怔之下,臉上掛了笑意,看了一眼霍錦城,目光閃動中似是帶了一種瞭然,“快請坐下。”
林燁也不客氣,隨意坐了,立時便有人奉了茶。霍錦城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他的旁邊,笑道:“今兒都不是外人,也不必客氣。倒是還有人未到?”
“可不是麼?”薛蟠大嗓門叫道,“寶玉和琪官兒都沒來呢。”
霍錦城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他什麼身份,寶玉也還罷了,想那琪官兒,不過是個戲子,不入流的人物。仗着自己是忠順王跟前的得意人,倒真拿自己個兒當個東西了!
薛蟠賊眉兮兮地笑道:“倆人又是一塊兒……”
朝着馮紫英擠眉弄眼。
馮紫英端起茶來遮住了嘴角的笑意,眼中也是十分曖昧。
這就是霍錦城交往的人?林燁看向霍錦城,霍錦城也有些個尷尬。這薛蟠粗鄙,他也不大看得上眼。不過,馮紫英時常肯帶着他,霍錦城自己也拿他當個笑話看也就罷了。
哪知道他這麼不入流,當着人家小孩子就說這樣的話?
“哎哎,林大兄弟!”薛蟠當年因爲林燁,在兵馬司衙門裡沒少吃苦頭,他霸王似的一個人,心裡一直窩着一口氣。不過,這兩年來,林家之勢漸起,再加上舅舅王子騰在京裡看着,薛蟠也不敢挑釁。這會子見林燁與霍錦城進來,自恃自己也與霍錦城交好,倒了一杯酒捅到林燁跟前,“說起來咱們算是親戚,之前有些個誤會,我也一直沒跟你分說。如今一杯酒,兄弟你幹了,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林燁似笑非笑,眼角一挑,“親戚?薛大爺這話說的好有意思。你自姓薛,我自姓林,不知道這親戚,從哪裡論呢?”
薛蟠一堵,眼睛圓睜,“既是進來了,莫不是你這點兒面子都不給?”
林燁偏頭,上上下下打量着,歲不說話,眼中嘲諷之意卻是明顯至極。
霍錦城忙喝道:“薛蟠!”
馮紫英也忙按住薛蟠的手,“人都沒到齊了,你倒先撒上酒瘋了?還不快些放下呢。”
正是尷尬間,雅間兒門一開,外頭一個人跑進來,“對不住對不住,我們來晚了。”
聲音很是柔和。
回身看時,進來的是兩個人,一個面若春花,一個身似弱柳,倆人手拉着手,倒也不避諱。
林燁笑了,這不是自己的表哥,賈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