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元春從內務府擡着幾碗新鮮的荔枝回來,惠妃如今升爲太后,貴不可言,內務府的太監看人下菜碟,這碗都換成汝窯的了,外表的釉痕充滿詩情畫意,要是一年前,呵呵!
何海東幾個太監屁顛屁顛地跟着,他們都撥給了太后,太后使喚的宮女太監,是貴妃的兩倍,每人手裡皆擡着東西。
路過牛妃的惠香殿,門口出來兩個宮女,面色膽戰心驚地小聲交流着。
賈元春蓮步端莊,愣了一會兒,上前一步:“兩位姐姐,惠香殿出了什麼事了?”
“沒事,纔剛被老鼠嚇着了。”兩個宮女諱莫如深,拍了拍胸脯,驚魂未定地走向內務府。
“姑娘莫急,待我問問兩個殺才。”何海東不滿意了,咱是太后的人,問個話還問不出來了?要說撥給太后,還是佔了元春的功勞呢,所以何海東很盡心,拉過門口值班的一個小太監,惡狠狠地道:“說!什麼事?!不說咱家就叫人提你去內務府慎刑司,有你好受!”
“哎喲!何公公,您老莫急,也不是什麼大事!”小太監嚇得臉都白了:“是早上有一個宮女在井裡淹死了!牛妃娘娘哭了半天呢!屍體都泡腫了,那麼大一個,哎喲喂!”
賈元春面有不忍,物傷其類,兔死狐悲,問道:“是怎麼死的?”
“昨兒個皇上翻了牛妃娘娘的牌子,皇上多看了那宮女一眼,多說了一句話,娘娘後來叫她伺候,打翻了盆,就甩了她一巴掌,拿玉簪子戳……就,就這樣了,公公放過小的,小的給您做兒子!”小太監磕頭不迭。
賈元春沉默小會,忽而頭也不回地匆匆就走,抱琴急忙跟上:“小姐……”
“我說給太后去……”賈元春冷冽下來。
“哎喲!我的姑娘……”何海東勸說:“此一時彼一時,鎮國公在青海立了大功,她哥哥牛繼宗也快進軍機處了……”
賈元春回頭:“我舅舅不也立了大功麼?她就這麼恃寵而驕?”
何海東訕笑:“宮裡歷來如此啊,伴不着皇上的腿,生死都不由你,姑娘還是聽太后一句勸,想個法子,讓皇上封個嬪,就是個答應、常在也好,再有王統制的摺子,以姑娘的家世,將來封個貴妃,想來也是大有希望的,咱們做奴才的,也跟着體面,抱琴姑娘出去,也能挺直腰桿不是?”
縱使封妃,還不是由皇上一言定生死,而當今聖上又清心寡慾,後宮爭寵不寧,皇后、沈妃她們個個心機深沉,舅舅也老了……賈元春心中莫名一陣悲涼,想想那個淹死的宮女,必有黑幕,冷宮裡關着的女人,也親自見過,就像瘋了一樣,抓下頭上的蝨子放到嘴裡吃,暗無天日,俞祿能回來實現諾言嗎?皇上會答應嗎?家裡又怎麼想?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你既然心有所屬,就要如菊花一樣,不落北風……”賈元春目光漸漸堅定,並不聽何海東所言。
……
官家待客有三個地方:客廳,花廳,書房。
這裡面是有學問的,客廳是接待平常客人,花廳是交情較重的,書房則是私室了,下人都要退避。
賈雨村迎來了他人生事業、官場道路的第二春,次輔楊清和在自家書房接見他。
楊清和是他的會試老師,當年就是楊清和取中他,爲二甲第一名,堪堪與探花失之交臂。
“今次學生從外任升爲兵部郎中,全賴恩師保本,學生當謝老師遞補之費。”賈雨村低聲下氣,遞上一個盒子,楊清和打開盒子,是一枝毛筆,全用藍田美玉打造,筆尖更是名貴的東北銀鼠皮毛。
不僅雅緻,而且價值不菲,楊清和微微一喜:“時飛啊,毀堤淹田之事,你無需擔心,柳芳也沒供出你來,這是八爺的失策,屆時算總賬也是算到八爺頭上。這兵部郎中也不過蕞爾小官,老夫再替你保本,奏一個兵部侍郎,將來身登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贊朝政,也不是不可能的。”
“學生銘感五內。”賈雨村壓制不住的激動。
告辭出來坐轎回家,掀開簾子看看這京城的繁華,賈雨村長出一口氣,快要熬出頭了,當年賈家看似幫助自己,實則利用自己草菅人命,賈赦那個老不死的,爲了幾把古玩扇子,我又判了一回冤案,這回終於不用看他家的臉色了,哼,王子騰算什麼,你終有要死的一天,我要看看你們不可一世的四大家族,將來跪下來求我!
郎中位子雖然比知府還低,到底是個京官,一個四品外任進京,看到六品京官,都嘚瑟不起來,就像上海人看天下人,北京人看上海人……
再說兵部武庫司,油水是大把大把的哇。
賈雨村進入京師菸袋斜街,那是自家府邸的所在,北京每年,就數這兒的煙花最熱鬧。
他對填房夫人嬌杏頗爲敬重,這嬌杏雖是一介丫頭出身,但模樣兒生得水靈,辦事得體,舉止端莊,如今更是變得水蜜桃一般可人,賈雨村歡歡喜喜地告知了今天的一切。
嬌杏聽罷,眼睛微微一轉:“老爺,你問過俞祿的動向沒有?甄家小姐跟着他,她要是能進京,我也有個伴。”
“升了,暫代閩浙總督,俞祿文武雙全,若是這回浙江抗倭全勝,八爺也擋不住他了。”賈雨村想想俞祿硬是幹倒了上司柳芳雲靳,甄家倒臺也有他的份,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這便好了,說說咱家兒子,我看宛平縣衙不錯,老爺瞧着叫他去那裡進學如何?”嬌杏道。
“聽夫人的便是,我若進了軍機,再替夫人請個誥命。”
嬌杏聽了,喜不自禁。
……
玄武湖是命途多舛的一個湖,在歷朝歷代幾經波折,明朝用作南直隸黃冊存儲地,完全與市民隔絕,本朝已不再是兩京一十三省,陪都還在奉天盛京呢,所以玄武湖開放出來,遊人如織,畫舫幢幢。
俞祿從蘇州回來,瞧着去杭州還有些日子,便帶家眷出來遊歷,看着婀娜多姿的秦可卿、呆而不俗的甄英蓮(香菱)、清冷貌美的妙玉,他很滿意。
秦可卿讚歎一番這江南風情,美目轉回來:“老爺幾時去的浙江?”
俞祿:“我是暫代,還要回來的,你們不必擔心。”
香菱有幾分惆悵,唯有妙玉不擔心,她是被俞祿強拉過來的,先前回了玄暮山,師父靜逸師太已經圓寂,妙玉安葬之後,又覺得邢岫煙一家也不怎麼好過,因此便提議邢忠來衙門辦辦事,俞祿無可無不可地丟了一個簽押房職位給他,妙玉自忖也就不好對他太冷了。
一行人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漸漸離了波光盪漾的玄武湖,到一處山坳,俞祿忽然看見一名頭帶四方巾的男子,嚎啕大哭地在甄致墳前念祭文,那四六駢文讀得感人淚下。
李絝動情地在墳前磕頭:“嗚呼哀哉!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