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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安靜得落地有聲,房門開着,夜風帶着寒意刮進來,被燈罩保護着的燭火被吹得搖晃了幾下。
“臣不知何罪之有!”
楚懷安回答,因着平日和楚凌昭關係親近,對君臣之禮並沒有特別嚴苛,說着話,人已經擡起頭來,偏頭,不期然看見旁邊站了個高高大大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墨黑色朝服,恭恭敬敬站着,眼觀鼻鼻觀心,分毫不與楚懷安對視。
楚懷安:“……”
趙大人,原來你竟是個喜歡打小報告的人!
一看見趙寒灼,楚懷安心中便有了數,扭頭看向楚凌昭:“皇表哥若是爲了李勇一事要治臣的罪,臣便認了,只是那李勇搜刮民脂民膏,到處欺壓百姓,家中銀錢如此之多,實在是人神共憤,臣決不能姑息養奸!”
楚懷安義正言辭的說,句句鏗鏘有力,這架勢大有要以自己的身家性命肅清朝綱一般。
楚凌昭也並不是真的要治他的罪,聽他如此貧嘴,不由得失笑:“行了,你還貧上了,朕是不是還該誇你路見不平,爲民除害,給你發個告示啊?”
“告示就不必了,若此事真讓皇表哥爲難,臣受點委屈也沒什麼。”
楚懷安得了便宜還賣乖,楚凌昭甩了他一記眼刀子:“謹之既知道此事會讓朕爲難,行事之前就應該多考慮考慮。”
這警告裡面還有幾分寵溺,哪裡是真的在告誡楚懷安。
楚懷安自然也知道楚凌昭心裡巴不得自己把整個朝堂攪得亂糟糟纔好,兩人目光一交匯,都堆彼此的想法瞭然。
連夜進宮告御狀的趙大人在旁邊裝雕塑,等楚凌昭叫到他的時候才又跪下聽旨。
wωω ✿ttkan ✿¢O “趙寒灼接旨!李勇即日革職收押於大理寺中,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大理寺親自督查此事,若有人敢阻撓,殺無赦!”
“臣遵旨!”趙寒灼高聲回答。
楚凌昭又看向楚懷安:“昭冤使僭越辦案,但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功過相抵,不獎不懲,鑑於其職位特殊性,日後若有需要,可與大理寺聯合辦案!”
“謝陛下隆恩!”
楚懷安和趙寒灼一起謝恩,然楚凌昭這一旨只是讓兩人聯合辦案,至於辦案流程如何,是先跟大理寺打報告再抓人,還是先抓人再丟給大理寺,全看二人的心情,無異於是給楚懷安又開了便道。
“時辰不早了,趙大人早些出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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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凌昭體貼的說完,趙寒灼告退,楚凌昭揉揉眉心,讓楚懷安和蘇梨站起來。
“處理了一天國事,朕有些累了,你們二人陪朕先用晚膳吧。”
現在早過了用晚膳的時辰,剛過了新年,國事竟如此繁重?
蘇梨詫異,默默跟在兩人身後去了偏殿,剛進殿,宮人擺上湯鍋和食材,湯鍋下面有碳火,正咕嚕嚕沸騰着,早已煨好的酒香溢滿整個屋子,透着讓人放鬆的溫馨。
進了屋子,楚凌昭便卸了在御書房議事時那股子冷厲的君王之氣,換上一身平和,像尋常人家中的兄長一般。
“這是飛揚在摺子上說的新鮮吃法,菜不會冷,越吃還越暖和,朕早就想試試了,只是一直沒時間,今日正好與謹之一起嚐嚐。”
楚凌昭愉悅的說,他口中的飛揚自是鎮守塞北的驃騎大將軍趙飛揚。
趙飛揚與陸戟一樣,兩人各自鎮守一方,除非聖旨諭令,不得擅離職守,即便是除夕,也只能奉上摺子祝一句國運昌盛。
許是餓極了,楚凌昭看着食物眼睛都亮了,表情也很愉悅,似乎一點都不知道蘇挽月動了胎氣的事,蘇梨不知道楚懷安心裡在想什麼,至少他面上是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着急或者擔心。
“這小玩意兒倒是有些意思。”楚懷安饒有興致的打量着那鍋,和楚凌昭一起把準備好的食材丟進鍋裡煮着。
鍋不大,放了一些湯汁就到了鍋沿,眼看要溢出來,兩人才放下筷子,蘇梨站起來幫兩人各斟了一杯酒。
溫酒入胃,熱氣很快涌遍全身,楚凌昭連飲了三杯才放下酒杯,鍋裡已經有了香味,楚凌昭和楚懷安也不客氣,瞅準了自己想吃的東西就利落下筷。
楚懷安閒不住,邊吃邊要說些雞毛蒜皮的趣事,連李勇白日跟他說縣衙裡的狗生了幾隻小崽子都跟楚凌昭說了一遍。
楚凌昭自幼便被太傅管束,因爲是太子,做事從不敢任性出格,便特別喜歡聽楚懷安說這些有的沒的。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完全放鬆下來,不去想朝堂之下的暗流涌動,風雲詭譎。
吃飯的時候,楚凌昭笑得很多,他不愛大笑,笑起來也是淺淺的,和顧遠風有點像,卻比顧遠風深沉,叫人無法看透。
兩人風捲殘雲一般將準備好的食材吃得七七八八總算有了飽意,楚凌昭不喜吃得太飽,與楚懷安又喝了一杯酒以後,便放下筷子,楚懷安卻像是不知道飽似的,慢吞吞的撈着鍋裡的肉。
楚凌昭放鬆身體靠在椅背上,安靜的看着,半晌忽的開口說了一句:“謹之,你知道這頓飯吃掉朕多少國庫嗎?”
楚懷安頭也沒擡,見怪不怪的問:“趙飛揚那孫子又問你要錢了?”
“去年冬天到處雪災嚴重,草料奇缺,原本遠昭相鄰的遊牧族伺機哄擡草料價格。”
楚凌昭溫吞吞的說,神色正常,看不出醉沒醉,可與楚懷安討論的已是國事,蘇梨起身準備尋個藉口到殿外候着,卻見楚凌昭衝她招了招手:“無妨,坐下吧。”
“……陛下與侯爺商討國事,民女一介女流在此,恐怕不妥。”
蘇梨仍站着沒有坐下,楚凌昭掀眸定定的看着她,過一會兒忽的笑起:“有何不妥?阿梨不是連軍機都敢談論麼?”
“是!”
蘇梨應聲坐下,楚懷安嘴裡塞着東西,接着剛剛的話題不滿的哼哼:“那些遊牧族是不是欠揍?平時我們什麼時候少過他們的好處?”
遠昭國與相鄰幾國或異族的關係整體來說是還不錯的,帝位雖然交疊,可軍力儲備尚在,有能力的武將也都尚在,所以各國還是忌憚着的,可人心總是貪婪的,尤其是有重大天災出現,一些人就會蠢蠢欲動。
北方苦寒,遊牧族受了雪災,哄擡物價無非是因爲他們受災嚴重,需要從遠昭國購買糧食,若是在糧草方面價格協商不好,最遲到年中,恐怕他們會被逼急了鬧出戰事。
同樣的隱患在塞北邊關也是存在的,除了外寇的侵擾,還有邊關百姓生活所迫帶來的壓力。
若是到時內憂外患一起爆發,情況恐怕不容樂觀。
“阿梨以爲此事該如何處理?”
楚凌昭看着蘇梨問,雖然是疑問,他的眼神卻好像已經篤定蘇梨知道如何解決。
“陛下,依民女愚見,遊牧族提高草料價格,無非也是受雪災影響,擔心今年食不果腹,他們拿了銀子也是要與我們購買糧食,不妨讓人在全國範圍內以市場價徵糧,用糧食與遊牧族換草料。”
“京中離北方千里之遙,若是如此徵糧,加上運輸和人力,花費的銀錢不比遊牧族出的價低多少。”
楚凌昭反駁,蘇梨點頭:“陛下所言極是,二者的確相差無幾,可糧食能解遊牧族的燃眉之急,他們必然樂意如此,雙方的友好關係可以延長,若他們不願接受此提議,恐怕其中有詐,畢竟拿着大筆軍餉,他們可以做很多事,可拿到糧食,再換成銀錢就要麻煩多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有侵犯之心?”
楚凌昭問,眼底多了一絲欣賞,蘇梨搖頭:“民女絕無此意,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況且如此也可以增加一部分百姓的收入,想必他們也會感念陛下皇恩浩蕩。”
這樣一舉三得的法子,楚凌昭自然是沒有理由拒絕的。
解決了煩心事,他的心情更好,終於騰出精力過問其他。
“今日吹的什麼風,謹之竟然在這個時辰連夜進宮?”
楚凌昭笑盈盈的問,難得有心思打趣,楚懷安適時放下筷子,很沒形象的打了個飽嗝兒。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想着給皇表哥添了點麻煩,有些過意不去,想先進宮獻個寶,讓皇表哥消消氣。”
話落,蘇梨很配合的拿出畫軸雙手呈給楚凌昭:“這是民女爲貴妃娘娘畫的母子平安圖,希望貴妃娘娘能早日平安誕下龍嗣,請陛下過目!”
伺候在旁邊的宮人很有眼力見的上前將畫軸慢慢舒展開來,淺淡的墨香混着些許甘甜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畫中的女子極美,她的眉目如畫,每一處都透着溫婉,她穿着那日除夕宮宴時穿的宮裝,華貴的宮裝遮掩着她尚未顯懷的小腹,看起來好似與常人無異,她的手卻微微虛託着小腹,呈保護姿態,渾身上下都折射着母性的光輝。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畫中女子頭上還插着那支已經送給蘇梨的白玉簪。
白玉簪在一衆精緻奪目的頭飾中並不顯眼,可楚凌昭卻一眼就瞧見了那簪子,下意識的,他偏頭看了蘇梨一眼,蘇梨微垂着頭,低眉順目的站在旁邊,似乎並未察覺到他的目光。
“朕早就聽聞阿梨才冠京都,今日見到阿梨的丹青,果真名不虛傳,將愛妃的神韻全都表現出來。”
“陛下謬讚!”
蘇梨說着俯身行了個禮,楚凌昭讓人將畫軸裹上,復又坐下:“只是朕聽說這母子平安圖要以至親之血入墨,阿梨前些日子才受了傷,又如此耗費心血,身體恐怕受不住吧。”
楚凌昭的語氣親和,好像真的只是蘇梨的姐夫,在關心小姑子,楚懷安在一邊聽着,脣抿成一條直線,他自然是知道蘇梨受着傷的,卻不知道這人竟揹着他做了這樣的事。
“謝陛下關心,只是一點小傷,與貴妃娘娘和娘娘腹中的龍嗣相比,不足掛齒。”
蘇梨應答得從善如流,楚凌昭勾脣笑笑:“愛妃有你這樣的妹妹真好。”
說完,敬事房的太監端到門口問話:“陛下,時辰不早了,可要準備歇息?”
“不必翻牌子,今日愛妃受了驚,朕一會兒去看看她。”
這話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楚凌昭又小坐了一會兒才起身離開,捧着畫軸的宮人跟在他身後一起走了,其他宮人上前收拾殘羹,楚懷安領着蘇梨去平日休息的寢殿。
夜有些深了,到處都變得安靜,只剩下走廊上搖晃的燈籠微光,夜風撲在臉上依然很涼。
這麼安靜的走着,蘇梨陡然生出一分同情來,自蘇挽月進宮以後,楚懷安應該會經歷很多次像現在這樣的時刻。
因爲擔心匆匆忙忙趕進宮,可進宮以後,見不到那人的面,看不到她是否安好,甚至連問一句和她有關的話都是僭越,是大不敬,可還是想努力離她近一點再近一點。
蘇梨不敢肯定楚懷安是這個世界上最愛蘇挽月的人,可她可以肯定一點,楚懷安不會再向愛蘇挽月一樣去愛另一個人……
與此同時,隔着幾道宮門的另一邊,年輕的帝王踏入瀲辰殿,守門的宮人立刻笑盈盈的朝裡傳報:“恭迎陛下!”
楚凌昭步子沒停,大步走進屋裡,香風撲鼻,宮人上前幫他脫了外套,年輕貌美的貴妃娘娘僅着一襲薄紗站在旁邊,正含羞帶怯的看着他。
在昏黃的燭光下,蘇挽月的眉眼看上去更好看,幾年時間過去,她的肌膚依然柔嫩飽滿,觸感極好。
莫名的,楚凌昭腦海裡浮現出剛剛畫軸裡的那個人,明明生着一模一樣的臉,楚凌昭卻覺得真人沒有畫中人好看。
“臣妾準備了熱水,陛下可要先泡腳解解乏?”
蘇挽月低聲問,已經扶着楚凌昭在牀邊坐下,蹲下身幫他褪去鞋襪。
屋裡仍燒着炭,她穿得極少,蹲下身時,很容易將胸前的風光擠成叫人口乾舌燥的模樣,楚凌昭沒有剋制自己的慾望,蘇挽月擡起頭時,兩頰飛起紅暈:“陛下,太醫說現在還……還不可以。”
她說得含羞帶怯,可心裡卻高興極了,自古以來,有身孕的妃嬪,爲了保護龍嗣,都不能與帝王同寢,可她沒想到楚懷安這些日子,該來還是會來她的寢殿,今日被太后斥責的悶氣也消散不少。
“朕不會亂來的。”
楚凌昭安撫了一句,對待後宮妃嬪,他向來很是溫柔,因而也很得人心,蘇挽月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宮人很快奉上熱水,蘇挽月並不假手他人,蹲在地上幫楚凌昭揉腳。
這就是她比其他妃子好的地方,她知道什麼事最讓人貼心,也最知道分寸,楚凌昭與她在一起的時候,時常會生出一種他們只是尋常夫妻的錯覺。
夫妻這種想法於帝王家本不該有的,可蘇挽月很有本事的給過他這樣的假象,之所以是假象,是在他幾乎要信以爲真的時候,她又親手把那假象打破了。
“聽說愛妃今日在母后宮中受了呵斥,還動了胎氣,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這消息其實傍晚就傳到楚凌昭耳中,可他並沒有急匆匆的趕來,而是等到現在才隨口問了一句。
蘇挽月低下頭,指尖使了巧勁按得楚凌昭舒服極了,她語氣輕快,絲毫沒有要抱怨的意思,溫聲開口:“都是父親識人不清,給陛下添了麻煩,太后生氣也是理所應當,臣妾並無委屈,而且……”
說到這裡,蘇挽月沒了聲音,手上動作也停下,似乎有難言之隱,她其實很喜歡這樣給人一種隱忍剋制的錯覺,非要等別人追問。
這一次楚凌昭一人配合着她,順勢追問:“愛妃爲何突然不說了?”
蘇挽月聞聲擡頭,眼眶泛紅,脣瓣也被她咬得發白,她嘴上沒有半分委屈,可委屈都寫在了臉上。
“太后娘娘不喜三妹,除夕宮宴上臣妾幫三妹說了幾句話,不成想叫太后心裡不痛快,三妹如今是侯爺護在心尖的人,太后拿臣妾撒幾句氣,也無可厚非。”
她主動提到了蘇梨,楚凌昭挑眉,倒是多了一分趣味:“哦,如此愛妃倒是受了她的拖累,那依愛妃之見,你那庶妹如何?”
楚凌昭這一問,問得蘇挽月眼神遊移了一下,像是拿不準他的心思,怕說了會惹怒他一般。
“無妨,她是她,你是你,朕不會像母妃一樣遷怒於你。”
得了保證,蘇挽月鬆了口氣,復又認認真真幫楚凌昭按起腳來:“臣妾的三妹論才情樣貌自是極好的,我與她自幼一同長大,姐妹感情也是極好,只是……”蘇挽月掀眸看了楚凌昭一眼,見他表情享受,並未有任何不愉才繼續開口。
“只是她性子剛烈,容不得半分詆譭,那日宮宴之前她也求臣妾想辦法許她出家做姑子,臣妾強留了她,本以爲是爲她好,卻不想並未顧及她的想法,甚至還惹惱了太后。”
蘇挽月苦口婆心的解釋,臉上已滿是懊惱之意,好像自己好心做了壞事。
她之前幫蘇梨說話,一是想在楚凌昭和衆人面前顯示自己惦念姐妹情誼,是個重感情的人,二是想看楚懷安如何折磨蘇梨。
可她沒想到那日的悽楚可憐竟是蘇梨自導自演的,從思竹給她遞的信來看,楚懷安何曾刁難過蘇梨,分明是對她極好。
今日太后尋了藉口刁難她,她也才知道那日蘇梨並不是自己要出家做姑子,是太后下了懿旨,蘇梨哄着她讓她幫忙說了話,卻讓她無形之中得罪了太后,今日之辱,也全是拜蘇梨所賜,蘇挽月如何能不氣惱?
“依愛妃之言,三妹是自己鐵了心自己要出家?”
楚凌昭低聲問,水已經泡溫了,蘇挽月擡起他一隻腳幫他細細的擦拭乾淨。
“三妹向來如此,是臣妾的錯……”
蘇挽月說着語氣有些哽咽,可沒等她擠出眼淚來,楚凌昭忽的反問了一句:“若真如愛妃所言,阿梨生性如此剛烈,她當初爲何不一頭撞死,反而要時隔五年,再回京呢?”
他當着蘇挽月的面喚了一聲‘阿梨’,語氣親暱,驚得蘇挽月動作僵滯,楚凌昭接過她手中的帕子,自己將另一隻腳擦乾,坐到軟乎乎的牀上。
“陛……陛下……”
蘇挽月呢喃,表情還是懵的,腦子亂哄哄一片,終於察覺楚凌昭今天有些不對,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連補救都找不到方法。
蘇挽月呆站在那裡,連叫宮人進來倒洗腳水都忘了。
楚懷安想到蘇梨今日關於草料一事的對答如流,忽的發現以往這個聰明伶俐大方得體的愛妃其實也不過一般。
只是他被一時的假象眯了眼,便覺得她處處與旁人不同。
見蘇挽月小臉嚇得煞白,楚凌昭朝她招了招手,蘇挽月慢吞吞挪到他身邊坐下,身子被他攬進懷裡,哪怕是靠着這人暖烘烘的胸膛,也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楚凌昭把下巴擱在她肩窩處,把玩着她纖細的手指:“愛妃,母后年紀大了,有時候識人不清很正常,你不必爲了討好她,扭轉自己的想法,那日你替阿梨說話並沒有做錯,但你做錯了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他的聲音極具蠱惑,蘇挽月懵懂的接了一句:“什麼?”
楚凌昭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拍了拍掌,一個宮人便將剛剛那幅畫軸捧進來。
“打開給貴妃娘娘看看。”
楚凌昭下令,宮人解開畫軸上的綢帶,一人高的畫卷立刻舒展開,蘇挽月的眼睛微微睜大,目瞪口呆的看着畫中栩栩如生的自己。
“陛下,這是……”
她受到很大的震動,這些年宮裡也有畫師替她畫過畫像,可從來沒有一個,能將她畫得像這幅畫裡一樣美好。
“這是阿梨送你的母子平安圖。”
楚凌昭回答,蘇挽月臉上的驚喜和笑意都僵滯,她看着這畫,突然有種被惡鬼盯上的錯覺。那畫中的女子也猛地換了容顏,並不是她,而是當年那個被沉了塘連葬身之地都沒有的下人。
身體不受控制的發着抖,然後冒出冷汗,楚凌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這畫掛在愛妃宮中,愛妃何時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再來與朕說,這些時日,愛妃就好好養胎吧!”
蘇挽月被打擊得太過,一時沒反應過來,楚凌昭已鬆開她下牀準備離開,身體猛地受涼,蘇挽月一時亂了分寸,從背後抱住楚凌昭不放。
“陛下!陛下明鑑,是不是三妹對陛下說了什麼?三妹一直嫉妒我,這次她回來是報復我的,陛下不要相信她說的話啊!”
蘇挽月驚聲呼喊,帶着哭腔,剛剛來不及擠出的淚珠終於墜落,悄無聲息的砸在光潔的地上。
她緊緊地貼着楚凌昭的背,兩人的呼吸心跳都竄在一起,畢竟是曾同牀共枕再親密不過的人,楚凌昭停下來並沒有急着離開。
蘇挽月抓緊機會,把他抱得更緊,無助又委屈的開口:“陛下,求陛下不要如此對待臣妾,臣妾有哪裡做得不好,請陛下明示,臣妾向來愚昧,請陛下不要讓臣妾猜來猜去!”
這話她說得倒是情真意切,楚凌昭偏頭看着那幅畫像,看着畫中人頭上的白玉簪,冷聲開口:“除夕那日,你爲何將母后贈你的生辰禮物送給她?”
之前也有妃嬪將太后所贈之物送給旁人的事,只要不被太后發現,自然不會出問題,況且那日蘇梨根本沒有戴那支珊瑚釵,楚凌昭怎麼會計較這種事?
可這會兒蘇挽月被嚇昏了頭,根本沒發現楚凌昭話裡的陷阱,立刻回答:“阿梨是臣妾妹妹,臣妾只想着將好的東西都給她,太后向來寬宏慈愛,想來不會因這樣的小事與臣妾計較……”
蘇挽月慌亂的說着太后的好處,楚凌昭卻毫不留情的掙開蘇挽月的手,她哭着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好像今天他從這裡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時她沒想過失去帝王的寵愛有多可怕,她只是慌亂的不想失去他這個人。
“陛下!”
蘇挽月跪在地上悽苦的叫了一聲,楚凌昭終於低頭看着她,那目光極溫柔,好像又回到剛成親那日,她明明是側妃,是妾,他卻在她房裡過了洞房花燭,給了她極大的寵愛。
“愛妃可還記得那支白玉簪是朕登基前夕送你的禮物?”
楚凌昭一字一句的問,連聲音也溫柔得不像話,卻讓蘇梨的臉一寸寸變得蒼白毫無血色。
楚凌昭是在三年前登基的,登基前夕,他在蘇挽月宮裡,幾乎與她纏綿至天亮,他沒睡,天一亮直接去了登基大典。
離開時,他留下了那支白玉簪,他那時有兩個女人,可心裡全然被她一個人佔據着。
那時蘇挽月呢?她心裡一方面還未放下楚懷安,另一方面又嫉妒不平,縱然她與楚凌昭纏綿整夜,可陪他祭天登位的那個人,並不是她蘇挽月!
她心裡想着其他人其他事,根本沒有心力注意到那支白玉簪,更遑論這白玉簪後面的含義。
蘇挽月嚇傻了,她跪在地上看着楚凌昭,連眼淚都忘了流。
這模樣太過可憐,楚凌昭伸手將她扶起來,擁到牀邊坐下:“地上涼,愛妃不爲了自己的身體着想,也該爲肚子裡的孩子都想想。”
“陛下!”
蘇挽月無力地喚了一聲,還想去抓楚凌昭,卻被他陡然變得冰冷刺骨的眼神凍住。
“愛妃,知道你爲什麼是第一個懷上朕龍嗣的人麼?”
蘇挽月搖頭,楚凌昭眼角泄出深情,擡手用拇指指腹擦去她臉上的淚珠,捎帶着擦花了她的妝容。
“因爲朕想讓你做第一個懷上的人。”
說完這句話,楚凌昭整個人復又變得溫柔,他的指腹留戀的摩挲着蘇挽月的臉頰,輕輕地嘆出聲來:“愛妃,朕是真的愛過你呢……”
愛過,那便是現在不愛了。
蘇挽月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無法呼吸,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楚凌昭毫不猶豫的離開。
這是第一次,皇帝到了妃嬪寢宮,卻又半途離開。
守在門外的宮人惶恐不安的跑進來,剛要問發生了什麼,蘇挽月終於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
她瘋了一樣抓起妝奩臺上的髮釵撲向那幅母子平安圖,恨不得將那畫撕得粉碎,被兩個宮人死死抱住。
“娘娘請息怒!”
“娘娘,萬萬使不得啊!”
宮人齊聲勸誡,髮釵在離那幅畫只剩一寸的地方停下,蘇挽月也很清楚,這畫是楚凌昭親手交給她的,她不能撕也不敢撕。
她看着那畫,看着畫中溫婉賢淑的女子,撕破最後一層僞裝,憤怒的質問:“蘇梨,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
她如此歇斯底里,畫中人卻依然高貴溫婉,像是高高在上的瞧着她一點點失去所有,狼狽不堪。
那一夜蘇挽月鬧了很久,伺候的宮人完全無法理解,素來溫婉有禮的貴妃娘娘,怎麼會在惹惱了陛下以後,變得如潑婦一般。
第二日,楚凌昭去瀲辰殿坐了坐又離開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後宮,楚懷安和蘇梨在太后寢宮聽見的時候都有些詫異。
來給太后請安的衆妃嬪閒不住,話裡話外都趁着機會踩蘇挽月一腳,說她失寵了,全都等着看她的笑話。
可蘇挽月並沒有落魄失意,她來給太后請安時,仍穿着華貴的宮裝,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挺直着背脊,絲毫不理會衆人想要看戲的目光,禮數周到的朝太后行了禮,然後優雅的扶住自己的肚子。
她美得不像話,看見蘇梨,目光也只是頓了一頓,便若無其事的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若不是貼身服侍的宮人,任誰也想象不出她昨夜有多瘋狂嚇人。
“謹之不是還有事嗎?不如先出宮去吧,免得聽我們說些無聊的事。”
太后偏頭慈愛的與楚懷安說話,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趕楚懷安走,以往她從不這樣,自之前的風波以後,便有了要他避嫌的心思。
衆人都知道太后這話是什麼意思,全都低着頭沒敢看丰神俊朗的逍遙侯。
楚懷安會意起身:“謹之告退!”
說完要帶着蘇梨離開,蘇挽月溫聲開口:“侯爺且慢,臣妾有幾句話想與阿梨說,可否請侯爺行個方便?”
昨夜哭了大半夜,蘇挽月裝得再好,嗓子裡的沙啞卻掩飾不住,衆人互相遞了眼色,都用絹帕掩着脣角竊笑。
楚懷安沒看蘇挽月,偏頭看了蘇梨一眼,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給蘇梨遞了個眼色,示意她拒絕,蘇梨全裝作沒看見,微微側身朝蘇挽月行了個禮:“既是貴妃娘娘有請,民女斷沒有不遵從的道理。”
蘇梨應承下來,蘇挽月面上的笑意更甚,上前兩步拉住蘇梨的手:“阿梨如此真是與本宮生分了!”
蘇挽月熱切的說着話,按理卻不由分說的將蘇梨拉出太后寢殿,走着走着前後的宮人拉出一點距離,給蘇挽月和蘇梨留出一段說話的空間。
周圍沒有別人,蘇挽月臉上的笑意消散,抓着蘇梨的手不斷地收緊,恨不得能掐斷她的手腕一般。
只是這點力道如今對蘇梨來說算不得什麼,是以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走到更僻靜一點的地方,蘇挽月終是忍不住率先開口:“五年不見,妹妹真是好手段,竟把本宮耍得團團轉!”
蘇挽月的語氣頗爲惱恨,蘇梨猜到宮宴以後太后對她沒什麼好臉色,脣角勾了勾:“貴妃娘娘言重了,我尚未與你算五年前的舊賬,若非你先動了要害我的心思,也不至於與太后生出嫌隙。”
“呵呵,妹妹還真是糊塗了,你我之間有什麼舊賬?五年前是你自己不自愛,惹出那許多禍事,壞了名聲害得父親在朝中擡不起頭來,要怪也該怪你自己不知檢點!”
蘇挽月柔聲細氣的說,好像提到五年前的事,就抓住了蘇梨的痛腳,能噎得蘇梨說不出話來似的。
這事被人說過太多遍,如今蘇梨聽着只覺得麻木,她認同的點點頭:“五年前的事究竟如何,是我蠢笨着了道,我不欲與娘娘深究,只是二姐錯嫁,核兒冤死,先生廢了右手,這三件事我卻不能不與貴妃娘娘好好算算!”
這三件事,是蘇挽月捅在蘇梨背後的三把刀,之前蘇梨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知道了,自然要將這刀拔出來插回她身上,也叫她知道痛的滋味纔算公平。
蘇挽月瞪大眼睛,臉上寫着不可思議:“你瘋了?這些事跟我有什麼關係?你有什麼證據嗎?”
蘇挽月的聲音不受控制的拔高,她輕輕的晃着腦袋,頭上精緻的珠釵撞擊發出細碎的聲響。
蘇梨坦然的看着她:“貴妃娘娘似乎忘了,大理寺辦案才需要證據,而我做事,憑直覺足矣!”
蘇梨要替蘇喚月他們討回公道是蘇梨的事,她決定去做就可以了,不需要向任何人證明,也不需要任何解釋。
這話聽起來頗不講理,卻又最直接乾脆。
感受到蘇梨的決心,蘇挽月也不再做無謂的僞裝,她抓着蘇梨的手按向自己的小腹,隔着華麗的宮裝,那裡仍是一片平坦。
“阿梨,若是今日我在這兒跌了一跤,沒了孩子,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你說到時會發生什麼?”
“謀害龍嗣乃大罪,當株連九族,我雖已被除名,可若陛下要深究,蘇家恐怕也難辭其咎。”蘇梨平靜的回答,手穩穩地貼在蘇挽月肚皮上,蘇挽月對她的識趣不甚滿意,繼續道:“阿梨此番回京應該有自己的目的吧?若是就這麼死了,那些未達成的目的該怎麼辦?”
蘇挽月幽幽的問,蠱惑着誘導着,想看見蘇梨慌亂失措,崩潰害怕,最好能跪在她腳下向她臣服求饒。
可蘇梨沒有。
在聽完她的話以後,蘇梨依然很平靜,清冷的眸光中透出一絲憐憫,像在看一隻可憐蟲:“貴妃娘娘身份高貴,願意用腹中龍嗣和蘇家滿門給我陪葬,我此生無憾,只是娘娘若沒了龍嗣和蘇家支持,在這深宮之中的日子恐怕會過的生不如死吧?”
說完,蘇梨的五指微微收緊,感受到指尖在腹上施加的力量,蘇挽月猛地後退兩步,眼神惶恐的看着蘇梨,好像剛剛蘇梨真的會害死她腹中的孩子一樣。
對於她的反應蘇梨並不意外,蘇梨在意的擁有的,早在五年前就丟得差不多了,而蘇挽月在意的,不僅僅是貴妃之位,還有可能是後位是帝王給予的萬千寵愛。
她在意的東西那麼多,註定沒有豁出一切的決心和蘇梨硬碰硬,所以,這是一場勝負已分的角鬥。
見蘇挽月那麼害怕,蘇梨也沒有再朝蘇挽月,只是站在原地‘好心’爲她提出建議:“娘娘如今已經失了陛下的寵愛,這腹中的孩子萬萬不能再有任何閃失,不然,娘娘手裡可就一點籌碼都沒有了,我與娘娘雖有舊怨,可孩子是無辜的,畢竟從血緣上講,孩子生出來也該叫我一聲姨娘。”
“閉嘴!”
蘇挽月低吼,胸口氣得急劇起伏,呼吸粗重,失了貴妃娘娘的端莊優雅,反觀蘇梨還是那副淡漠怡然的模樣,二人站在一處,誰更勝一籌,一眼便可看出。
蘇挽月自小最討厭的便是蘇梨這副模樣,好像蘇梨永遠都是有對的,別人都是錯的。
無論是學識氣度還是容貌,她這個嫡女,永遠都比不上蘇梨這個庶女。
旁人都羨慕她十歲便與太子定下婚約,可那又如何?就算側妃的名號再響亮好聽,說破天她也只是太子的妾!
她嫉妒蘇梨,嫉妒蘇梨可以拜入顧遠風門下,跟着第一才子唸書識字,顧遠風雖然長蘇梨七歲,可他對蘇梨的好,早已遠超過了師徒之情!
她還嫉妒蘇梨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楚懷安走在一起,而她只能拼命剋制着情愫嫁給自己並不喜歡的人!
明明她纔是尚書府嫡女,爲什麼她要做妾,而蘇梨能享受這麼多寵愛?
積年的惱恨涌上心頭,蘇挽月表情猙獰的看着蘇梨,一字一句道:“蘇梨,以前我是嫡,你是庶,他日我爲後,你是民,此生此世,你都只能被我踩在腳下,永無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