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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澤不知道怎麼安慰連河。

連溪對他而言,跟親生妹妹並無二樣,他看着她一天天的長大,看着她一天天的出落的愈□□亮,看着她越來越懂事。

祁安被攻陷的時候,隨着時間的慢慢推移,大家已經做足了思想準備,包括他和連河在內,都非常坦然的面對着生死。

每一場戰爭,都會伴隨着無數人的鮮血和生命,這種宿命般的結局,不是他就是別人。

但是整座祁安,幾十萬居民,最不應該面對死亡的,就是小溪。

爲了別人離開,又爲了親人回到祁安,最後爲了整座祁安,在衆目睽睽之下,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輪迴的信仰者說,人的每一次死亡,其實就像是花的每一次凋零,等待合適的時機,它會再次悄然的綻放在人間,反覆輪迴。

他想到這,嘆了一口氣,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你也信這一套?”連河點燃了一根菸,煙霧酒店的房間裡散開,他嘴角勾着,眼中露出嘲諷,“如果真的有輪迴,那也輪不上小溪。”

嚴澤是醫生,當然明白死者家屬很少有人坦然面對家人的死亡,在相當長得一段時間內,他們都會拒絕這個事實。

感情越好,越不能承受。

更何況連溪是連河親手帶大的,父親母親的角色也一同承擔了過來。

這樣的話題越進行下去,氣氛會越壓抑,他回到了正題:“剛剛工作人員……”

連河突然暴躁了起來,一腳踹飛了前面的椅子,這個時候,窗外已經放起了哀樂。他受到了刺激,他顯得越來越焦躁,周邊所有能扔的東西都被他砸碎了。

嚴澤從地上撿起散落的安眠藥,沒有出聲,收拾完後,他將安眠藥重新放回牀頭:“國葬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工作人員正在底下等你,你……

“你沒聽懂我說的話嗎,小溪還活着,我參加什麼鬼葬禮!”

嚴澤揚手,反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在寂靜的空間裡迴盪。

“醒了麼?”嚴澤面目表情的看着連河,眼中都是沉痛,他從紙盒裡抽出紙巾遞給連河,“還有十分鐘,我去外面等你。”

連河聽着背後光門的聲音,沉默了半晌。

抹了一把臉,才發現手上都是水漬。

——“大河,自由是什麼?”

——“自由就是……小溪以後的路,可以自己選擇怎麼走。“

**

祁安。

陰天,微風。

破敗的街道還沒有來得完全修復,藤蔓從牆角和陽臺上透出,透露出點點的生機。

安花大廈的廢墟前,已經豎起了一組全新的雕塑——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穿着裙子,長髮被風吹起,她雙手合十,閉着眼睛正在祈禱着什麼,嘴角上揚。

她身邊的男人,一身軍裝,手拿着軍帽,短髮稍稍凌亂,含笑而立,彎起的眼角,默默的注視着側邊的女子,手微微擡起,似是爲她擋着陽光。

這一組以連溪和姚守爲原型的雕塑,是祁安的居民自發爲紀念他們雕刻的。

這裡沒有舉行國葬,但是他們自發的爲這一城逝去的生命悼念。

時不時有人來到中央廣場前方,他們將手中的花,放在了雕塑的面前,對着雕塑沉默着,或鞠躬過敬禮表達敬意。

嘉蘭了坐在路行車山,側頭看向窗外:“是不是,快到了?”

方勇坐在駕駛位置上,低聲回答:“還要等十幾分鍾,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嘉蘭搖了搖頭,手捂住小腹的位置,表示自己和孩子都沒有事。

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四個月了,還沒有怎麼顯懷,但卻是最應該注意的時段,前段時間她驚嚇過度,很長時間沒有緩過來,所以孩子懷的並不是特別輕鬆。

那時候祁安的花房毀得差不多,沒有毀掉的,儀器也幾乎報廢,她被聯邦軍的運輸機帶到了臨城,這幾個月都是在臨城生活。

花醫建議她儘量多休息。

可是今天,她怎麼能夠休息的住呢?

那個曾經救過她的年輕女子,在慌亂的人羣中握住了她的手,將她背了起來。她還記得她單薄的骨架,蝴蝶硌的她生疼,瘦弱的肩膀卻讓她有一種莫名的心安。昏暗的光線中,她笑的很漂亮:“我叫連溪。”

她如果不能趕去參加國葬,最起碼,也要來祁安一趟。

在連溪的雕塑前,說一聲謝謝。

瑞霄,微雨。

防控警報在天空上方拉響,久久沒有停息,整個城上空,空蕩蕩的,已經提前一小時完成了空禁。

行人紛紛開始從家裡走出,涌向街頭,撐着黑色的傘,身着黑色的禮服,手中拿着白色的花,莊重而肅穆。孩子被大人抱在了懷裡,似是感受到了這樣的氣氛,睜大着眼睛,好奇的看着這個世界,卻沒有哭鬧。

他們自發的走到了中央廣場,一言不發,在警戒線外的位置前停下,靠前的人羣能夠看清儀中央處的儀式臺,後方的人只能擡起頭看向半空中,雨幕中緩緩升起的直播巨幕。

國葬還沒有開始,巨幕已經播放了一段段的畫面。

那是各種渠道獲得的視頻和照片資料,所有的畫面都沒有任何的聲音,可是即使是默片,也能夠給人最直觀的震撼。

被譽爲信仰的花,一朵接着一朵凋謝的,被稱爲兵刃的機甲,一臺接着一臺墜毀的……可是依舊有人源源不斷的站出來。

大人爲了掩護孩子,男人爲了保護女人,軍人爲了保護居民。

那些不入流的混混,那些平常西裝革履的白領,那些小店裡常常笑着的老闆,那些走之前還相互開玩笑專業的戰鬥人員,那些最平凡的人……用自己的生命,保護了那一座城市,也保護了那個城市最後的信仰。

最後一個鏡頭,年輕的女子攀上了塔尖,身上滿是傷痕。

畫面定格在一張照片上,一組雙人的雕塑,年輕的女子雙手合十祈禱着,年輕的男子含笑而立。

“這一組雕塑,被命名爲“祁安!”

擴音器裡響起了沉重的聲音,杭躍立在儀式臺上,一身隆重的軍裝禮服,他並沒有撐傘,“這是祁安的居民自己命名的,祈禱着那座遭受過苦難的城市,在以後的每一天,都能夠安寧和平。”

“這個前不久遭受末日浩劫的城市,當外面的煽情宣傳鋪天蓋地的時候,他們已經從悲傷中掙扎出來,帶着沉痛的回憶,開始堅強的繼續往下走。”

雨慢慢的大了起來,雨水順着他的帽檐往下滴落。

“是的,人不能總掙扎在歷史裡的沉痛裡走不出來,那是懦夫的表現,但是這代表,我們要去徹底遺忘嗎?”

“當然不是!這一次,共死去的人近二十萬,其中,犧牲的參戰軍人是八萬七千一百三十四人。”杭躍拳頭慢慢握緊,“這裡面有很多人,是我的嫡系,是我的親屬,是我的好友,是我的長輩。也可能是你們的親屬,你們的好友,你們的長輩。

“他們忠誠,堅毅,爲了聯邦而戰,爲了索蘭而死,他們的父母就是我們全索蘭人的父母,他們的孩子就是我們權索蘭人的孩子,他們的伴侶,就是我們全索蘭人的親妹妹!政府替他們贍養老人,照顧妻子,撫養孩子……”

“他們最應得的,還有屬於他們的榮耀!”

……

雨越下越大,杭躍全身溼透,軍姿卻依舊挺拔。

“國葬儀式,現在開始!”

“升旗,奏樂!”

儀仗隊手握着索蘭的旗幟,踏着雨水,一步步的走向中央廣場的紀念碑。

***

“索蘭的空運中轉站馬上就要到了,你們做好準備,我們半個小時後降落。”

大鬍子飛船船長門都不敲一下,直接推開了房門,看見小兩口在親熱中,眉毛都沒有挑一下,公式化的說道。

連溪推開姚守,吐了一口氣,開始淡定的收拾東西。

從星際荒原出來後,兩人一路走到現在,只能用苦逼來形容。

剛開始,古德拉給的能源濃度是夠了,可是雜質還是不少,對動力引擎的損耗很嚴重,姚守在路上修過兩回,勉強支撐着,可還沒撐到星際空運中轉站,就被星際海盜給攔截了。

他們飛船的能量還不夠光子炮攻擊幾次的,武器就是擺設,光看着沒任何用處,姚守和連溪象徵性的掙扎了一下,然後很淡定的舉手投降了。

於是姚守和連溪就過上了俘虜的美好日子。

一路上,不斷有新的成員加入他們俘虜的行列,有商用飛船的暴發戶,也有某個開着私家座駕的明星政要,還有某個族部的酋長什麼的……大概是他們的身份足夠換取大筆的贖金,一路上的飲食待遇都不錯,姚守和連溪沾了他們的光,除了沒有自由之外,俘虜的日子過的還算湊合。

也不知道是海盜們出門前沒有燒高香,還算沒有看黃曆,最後一票幹完就要收手的時候,居然撞上了軍用戰艦。

一個照面,潰不成軍。

兩個回合,直接繳械投降。

海盜不是殺了就是綁了帶走了,多半是帶回去審判了,而他們這羣被綁票的“俘虜”們,順路的也被帶走了。

不順路的,就直接扔到最近的星際空運中轉戰上,給每個人適當的人道救助資金,然後離開了。

被留下來的,當然就是連溪和姚守這一對了……

在那種偏僻的空運站,連跨恆星系距離的通訊設備都沒有,他們連聯繫索蘭都成爲了一種奢望,工作人員也沒有辦法。

最讓人絕望的是,這樣的偏僻的地方,常年看不見索蘭的飛船,連經過索蘭的飛船和戰艦,半年能看見一艘,都是難得的。

姚守外交技能幾乎滿點,在幾天內順利空運站的駐紮的部隊混熟,以一套體術教學爲報酬,成功的通過關係學的延伸和便利,讓他們上了一艘原本不經過索蘭的破舊的飛船。

並且,船長答應,這一趟一定經過索蘭。

至於,經過多少威逼利誘,連溪表示她什麼都不知道。

半個小時後。

經過抽風似的的抖動後,飛船終於穩穩的落在空運中轉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