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溪的病來的太急,也太洶。
花期、花祭生死、維蘭的狼式逼迫、高強度的體術訓練、哥哥出事,緊接着就是破釜沉舟來攤牌,卻遇到了姚守不按常理的這一幕。
半個月,連溪起起伏伏,一次又一次的起伏倒是沒有將她心智壓垮,而是將她的身體首先壓垮了。
就好氣球被一直膨脹到最大,現在一根針不深不淺的刺了過去,花期沒有很好過度的後遺症,終於爆發出來。
病來如山倒,很多致命的疾病,原因或許僅僅是吹的那一次風,或者喝的一口涼水。
在飛行器上連溪身上的溫度,再一次被掀了起來,連河駕駛着飛行器,嚴澤則在後面照顧連溪。
物理降溫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嚴澤將連溪半抱在自己懷裡,勺子強行打開連溪緊閉着的嘴,將藥餵了進去,直到連溪喉頭動了動,將藥液吞了下去之後。
這纔有時間擡起頭來,他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花房還有多久?”
“十幾分鍾,我插一條近路,爭取十分鐘之內到。”連河兩天一夜沒有睡,但是此時他一點睡意都沒有,他抽空回過頭看了一眼,視線掃過嚴澤懷裡瘦的跟紙片似的人,心裡抽着疼。“小溪,現在怎麼樣?”
“很不好……”嚴澤沒有敷衍連河,其實以連河的性子,敷衍也沒有什麼用,“她花期度過的不是很順利,抑制劑用的太多,現在爆發起來,不知道有什麼後果。我能看出的只有這些,具體的要等到花房才能知道。”
嚴澤的花醫知識,還是醫學院的時候選修的,後來遇到連河之後,陸陸續續撿了一些,平常替連溪看個普通的病還好,真要遇到什麼麻煩的情況,他經驗不夠,根本無從下手。
連河也知道嚴澤的情況,掌心都是汗水,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有生命危險嗎?”
嚴澤拿着物理冰袋的手一頓,卻沒有說話,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連河閉上眼睛,又將眼睛緩緩張開,對着身後的沉默:“我知道了。”
連河幾乎將飛行器當作戰艦來開,十幾年的及時技術,都在這一刻展現的淋漓盡致,無數架空中巡航的無人飛行器,檢測到超速之後,一掉頭就綴了上來。
就是這種專業應對的空中管制的飛行器,也被連河給甩了,大部分飛行器只能感覺身側一架飛行器擦身而過,卻連影子都沒有看過。
可見連河的速度有多快。
十幾分鐘的行程硬生生的縮到了五分鐘,在這種速度下還準確的進行必然,飛行器不免顛簸了起來,嚴澤抱着連溪,跟安撫孩子一樣,一下一下的拍着連溪的背部。
花房是二十四小時待命的,只要是女性,先救人再說,費用會有政府墊付大半,即使連河落拓的像是街邊流浪的人,當看見他瘋了似的抱着連溪從飛行器下來,也沒有人阻止他們進門。
急症室第一時間亮起,醫護人員給連溪帶上了氧氣,各種儀器幾乎同一時間掛了上去,一時間急症室安靜的只剩下儀器的聲音。
大門幾乎同一時間關上,連河和嚴澤被擋在了門外,連河就背靠在牆上,腿腳發軟,慢慢滑坐在地上。
嚴澤站在連河身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嚴澤是試管嬰兒,單親家庭,父親車禍死亡,解脫的很快。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依靠政府補助,一直念上了醫學院。
這麼些年,除了連河之外,沒有什麼好友,還是第一次在急症室門口等待,終於能夠體會到以前手術時,在門外等待着的家屬是什麼心情。
悲痛自責交織,心朝着好的方向期盼,由忍不住往壞的方向思考。
腦子裡像是塞了一團棉絮,怎麼都掙脫不開,度日如年。
嚴澤仰着頭,緩緩的吐出一口氣,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半個小時不到,維蘭趕了過來。
幾乎無需辨認,她穿着一身異域風格的軍裝,手上帶着白色的手套,畫着得體的妝容,像是剛剛從某個宴會中直接下來,高跟軍靴一下一下的踏在走廊上,一路上,所有人都爲之側目。
她的身後,跟着一個年輕的男子,同樣的軍裝,氣場弱的讓人一眼看過去幾乎忽略。
兩人快步的走在前面,後面還跟着同樣制服的人,每個人手中都提着一個金屬箱,幾個帶着眼鏡,比起戰鬥軍人,倒更像是文職。
值班的人眼尖,偷偷打開通訊器通知。院長。
維蘭找到急救室,燈還亮着,說明急救還沒有結束,她側頭看了身後人一眼,身後的四人衝着維蘭行了一個軍禮:“將軍。”
“進去吧。”
維蘭話音剛落,四人已經拿出激光刀,將急症室大門的鎖給切開,魚貫進入。
因爲連溪的原因,嚴澤對維蘭這張臉還算熟悉,所以之前都不由得站直了身體。卻沒有料到維蘭來這麼一出,皺着眉不由往前走了一步:“維蘭將軍,您……”
菲尼安從側面往中間一步,擋在了維蘭的前面,淡淡的解釋道:“剛剛進去的,是‘維蘭號’上最好的軍醫,別的不說,醫術上芙洛比起索蘭,還是佔盡優勢的。”
菲尼安自己說着沒什麼,別人聽着,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級文明的優越感。
維蘭一把將菲尼安推開:“行了,菲尼安,你先在旁邊呆着。”維蘭說着將手套扔給了菲尼安,視線在他,想了想走了過去,視線定格在連河身上:“你是小連溪的監護人?”
兩人長相相似的地方太多,一眼就能認出來。
連河臉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他盯着維蘭看了幾秒鐘後,焦距焦距慢慢的回籠,和維蘭直視起來:“多謝將軍對連溪這些日子的照顧。”
語氣平淡的沒有語氣,聽不出來是真的感謝,還是在諷刺。
維蘭毫不在意:“既然今天碰上了,倒不如我們商量下吧,連溪在索蘭過得如何,你大概也清楚。如果你可以將小連溪的監護權交給我,我會帶着她回芙洛,辦理收養手續,讓她在一級文明星球,活的更加恣意和健康。”
***
連溪皺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她隱隱約約聽到了連河的聲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現在在什麼地方,四周晃的很厲害,有一把火在她心臟燒着,非常不好過。
她的腦海裡,不斷浮現着各種畫面,研究所那驚魂一夜,花株配對,成爲連小花,大哥、嚴澤、維蘭、姚守……各種各樣的畫面,各種各樣的臉。
無論是本尊原先的記憶還是她自己的,無論是前世還是身處索蘭,所有的畫面都像是置身在火海,一邊不斷閃現,一邊幾乎將她整個大腦都燒着了。
她身體的神經,因爲高燒,不斷痙攣着,疼痛從骨髓一點點瀰漫起來。
最後畫面定格在姚守最後那個笑容上。
然後腦子一片黑暗,無止境的想要墜落下去……
她擡手一抓,像是抓住了什麼,突然醒了過來。
無論是哪個世界,病房永遠是純白色,連溪擡頭看向天花板,腦袋沉重的不像是自己的。
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抓住的是一個人的手,乾燥的手心有着難以言喻的安全感,連溪努力側過頭去,看見連河趴在了牀邊,睡的很沉。
在病房的窗前,擺着一把藤椅,維蘭坐在上面,雙腿優雅的交疊,她難得穿了一條碎花裙子,將身上的氣場都收斂了,長髮編成一條辮子垂在胸前,收盡了臉上的銳利,顯露出所有的漂亮出來。
她一手翻着書,一邊側過頭看向她,笑了笑正打算說些什麼,卻看見連溪豎起食指在脣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兩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連河並沒有睡多長時間,十分鐘後,他從睡夢中醒來,滿眼的血絲,鬍子拉碴的,看着有一種落拓的帥氣。
連溪擡起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感覺毛刺刺的:“大河,你先去睡覺,我沒事了。”
連河壓根沒有理會連溪,用手探了探連溪的額頭,確定她燒褪下去了,吐出一口氣說:“餓了沒有?想吃什麼我給你買。”
連溪想坐起來,大概是躺的時間太長,她骨頭都泛着疼,只不過自己太過虛弱,沒能成功,連河長手一撈,就將連溪半抱着坐起來,將枕頭墊在她的後背上。
坐穩了,連溪纔回答,聲音帶着虛弱:“醬肘子,烤羊腿,酸菜魚,什錦八寶飯,糖醋排骨,東坡肉……如果都沒有,就隨隨便便來滿漢全席好了。”
連河被自家妹妹逗樂了,一巴掌拍在她腦門上,沒捨得用力:“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一個沒有聽過。”
連溪皺了眉,聳了聳鼻子:“這也沒有,那也沒有,那隻好勉爲其難喝點粥了。”
看着連溪精神不錯,連河終於重重的鬆了一口氣:“粥是吧,好,我去給你買,你如果要是困,就再多睡一會兒。”
連溪乖巧的點了點頭。
等到連河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連溪強撐起的一點精神耗盡了,眉眼被濃濃的疲倦所包圍。
“你倒是知道怎麼哄長輩開心。”維蘭放下書,視線落在連溪身上。
這句話,其實不止維蘭一個人講過。
那時候因爲業務的關係,會常常出去做調研,客戶中有閒錢做投資的,多半已經步入中老年。
她比任何都清楚,對於家長而言,最開心的莫過於孩子開心,孩子生龍活虎健健康康的,比什麼都重要。
連河於她,更像是父親,對家長的態度拿出來,基本上是沒有錯的。
雖然來到索蘭才半年,但是回想起以前的時候,遙遠的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連溪聽出來維蘭語氣中帶着調侃,有些虛弱的笑了笑,換了個話題:“您怎麼過來了?”
維蘭皺着眉,表情突然嚴肅下來:“你花期的時候不好好去解,亂吃藥物,留下了病根……如果不是這一次顯現出來,連斯托雅都沒能發現。幸運的是,你剛到花房,就有人通知了我,不然就憑索蘭這半吊子的醫術,你能不能醒過來還兩說。”
斯托雅是維蘭的專屬醫生,是‘維蘭’號軍醫中,經驗最豐富也是醫術最精湛的一個,連溪之前做體檢的時候,斯托雅只是在一旁和維蘭聊天,基本上全是其他醫生動的手。
“我不是感冒了嗎?”連溪擡手摸了摸自己額頭,高燒過後,大腦暈妝起來有些困難,“我記得我發燒了……”
她說到一半像是想到什麼,突然擡起頭來:“我睡了幾天?”
維蘭的視線扎進了連溪眼睛裡,像是看透了什麼:“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連溪沒有和警署打過交道,但是也知道,一個軍部的少校被抓,即使是自首的,也不可能在幾天之內就結案。
她有些慶幸自己沒有睡個十天半個月,不然一覺心醒來,少校同志已經流放星際荒原,這種虐緣相殺的劇本讀起來,得多蛋疼啊。
聯邦沒有死刑,流放星際荒原的罪罰在索蘭人心中,約等於死刑。
姚守那個瘋子,之前的狀態不是挺好的麼,爲什麼不按常理出牌……
這種一根筋還一條道走到黑的人,簡直了。
維蘭看着連溪的思緒又開始飄了,淡淡的說:“如果你是在擔心姚少校,警署的人一直在休息室等着,如果考慮好的話,我可以讓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