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的面積並不大,大概只有五十不到的平方,大部分空間都整整齊齊碼着貨物,只有牆的一角,隨意的丟着一些工具雜物。
姚守一眼看過去,倉庫內部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並沒有人應答,姚守拿着貨單,腳步遲疑了一下,還是朝前繼續走。
繞過最前排擋住視線的貨物,姚守的視野中,半排的貨物盡數倒塌,地面上到處都是四散的藤架,他皺了皺眉,看見了各色的盆栽架子下,掩蓋住的一隻鞋。
姚守目光沉了沉,俯身將架子撥開,果然看見了一條腿。
--底下正壓着一個人。
他將連小花放在一旁,擼起袖子,走上前將壓在人上面的藤架全部移開,顯露出底下的那個人來。
個子不是很高,短髮,穿着的制服他剛不久在花店見過,是花店的夥計。
姚守伸出雙手將對方翻過來,一隻手託着他的頭,一直手覆上他的脖子,感受到脈動輕輕的舒了一口氣。
他拿出通訊器,給了醫院撥了急救電話,又拿出發票,照着上面留下的id號碼,撥過去想通知花店的老闆,突然聽見噼裡啪啦撞擊聲,隨即而來是熟悉的電磁聲。
“滋啦啦,滋啦啦,滋啦啦……”
姚守猛然的擡頭,他放在架子上的連小花,不知道爲什麼,突然激動起來。
十幾根藤蔓同時舞動起來,雜亂無章,沒有任何章程,她似乎只有一個目的--攻擊着能量罩。
“喂?”花店老闆的聲音從通訊器的方向傳來。
“我是剛剛來倉庫提貨的顧客,目前正在倉庫內部,你的店員昏迷過去了,看着有些不對勁,我已經撥打了急救的電話。”姚守條理清晰的將他所知道的前後都表述清楚了。
“怎麼會這樣……”店主首先表達出驚訝,隨即反應過來,“我馬上關門過去,麻煩您先照應一下。”
掛掉通訊,姚守的視線依舊落在連小花身上。
連小花越來越激動,短短十幾秒鐘,攻擊的次數就數以百計,越到後來越快,也越強烈……瘋狂的像是要將能量罩打破。
連溪透過光罩看着眼前黑白色的世界,它現在雖然是色盲,但是依舊能分得清,地上昏迷着男人,頭上素色的花莖,漸漸染成濃郁的黑色,葉子已經開始腐爛。
黑色從花瓣開始往下蜿蜒,順着根莖迅速蔓延,再過十分鐘,估計就到了花根!
黑市那個活死人還歷歷在目,按照這速度,再過十分鐘,這人估計就活不成了。
她不是一個夢想着拯救世界的人,連溪更期待着,有尊嚴的自由和自己能夠掌控的生活。即使有了陸賀峰的先例在先,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去醫院走一遭,放放技能,回藍滿點,一個接一個去救人,噹噹神醫什麼的。
但是眼睜睜的看着別人死在自己眼前,又是另外一件事。
連溪終於明白過來時間就是生命這句話,她看着地上男人頭頂着的花一寸寸的開始枯萎,花苞已經搖搖欲墜,似是馬上要掉下來。
一道光幕彈了起來:【我要出去!!!】
人命關天,姚守現在沒有心思跟一朵花鬧,雖然能量罩的傷害度降到了最低,但是應激反射還是有的,攻擊的越厲害,回饋的傷害就越大。
姚守想到之後要做的事情,怕連小花現在就把自己折騰殘了,隨手將能量罩給關了。
一邊檢查着傷者有沒有很可能致命的傷痕,一邊冷着語氣:“連小花,我現在沒心思陪你玩,你給我消停些。”
姚守此時剛脫下男人的外套,將他後背的衣服捲上去,清晰也看到了男人脊柱上一條青線。
又是寄生--
寄生生物順着脊柱到達了腦子,寄生體奪取了大腦中樞的控制權,已經沒救了。
等脊柱上的青線變成變成紫線,就意味這男人的軀殼已經被寄生生物掌控,他本人腦死亡。
紅色的連小花,已經在瞬間把自己從花泥中抽了出來,兩根藤蔓纏住一旁的架子固定自己,穩穩的從花盆上一跳。
邁着小短腿一溜煙的跑了過去,她停在了男人頭部的正前方,看着那株快被黑色染透的花,有些無從下口。
當初能吞掉陸賀峰腦袋上的殘花因爲手心裡的花紋突然長出一朵花來,可現在她只有兩片葉子……再也長不出了……
黑色的花株依舊在以驚人的速度枯萎着,連溪猛然間反應過來--
擦!
她現在不就是一朵花!
這個時候已經由不得她思考怎麼進行下一步了,眼看着黑色就要侵入根部,連溪的花苞綻放到極致,花朵還在不斷的擴大着。
周圍浮動起濃郁的花香來,在姚守驚疑的目光中,連小花同志,突然彎根莖,低了個頭,花苞一張一合,像是在空氣中吞噬着什麼。
瞬間又擡起花苞,恢復了正常。
這前後不過一兩秒鐘,姚守所看見的,連小花只不過突然彎下花株,開花,又恢復正常。
只是,等他將目光重新移到地上的人,瞳孔猛然收縮了一下--
藍線,沒有了。
這按照常理根本不可能,姚守想到這,眯起眼睛看已經安靜下來的花株--連小花,爲到底做了什麼?
他剛想衝着連小花說什麼,地上的人開始瘋狂的抽動起來,姚守默默在一旁看着,十幾秒鐘後,店員小哥突然坐了起來,側過頭,嘔出一團黑色。
“碰!”
與此同時,大門被重重的推開,店主也急匆匆的趕過來。
十幾分鍾後,急救飛行器和醫護人員趕到,對清醒着的店員小哥進行了徹底的檢查,只給出一個疲勞過度,虛弱體乏的初步診斷。
一直旁觀的姚守,若有所思。
而連小花,早已經將自己埋回了花盆,開始了繼續的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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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這一場事故,除了姚守自己購買的部分,花店老闆還附送了另外一份給他。
姚守並沒有推辭,一手提着連小花以後的“食糧”,一手抱着連小花,朝着飛行器走去。
這次,他關上門,既沒有啓動飛行器,也沒有將連小花移到副駕駛的位置,而是將它擺放在駕駛臺上,面對着面。
“你自己說,還是我來問?”
裝死。
“那我來問,連小花,剛剛你到底做了什麼?”
繼續裝死。
“連小花,不會這麼巧……”
他話說到一半就斷掉了,從花盆內彈出一道光幕來:【困,別吵。】
姚守看見這三個字,張了張嘴,終究還是沒有發出聲來。
連小花自己本身就是一個迷,周身又全部被謎團包裹,他自己都好奇,爲什麼決定了上交給杭躍,到頭卻自己拿回來呢?
他對這株花,心軟好像不止一次了……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因爲購買花泥營養液浪費了不少時間,姚守到達花房的時候已經遲到了,花醫坐在辦公室椅子上昏昏欲睡。
老花醫姓孫,花房都喜歡稱他爲孫老,他前兩年退休後一直閒不下來,花房惜才又將孫老返聘回來坐班。
頭髮已經斑白,皺紋爬上了他的額頭和眼角,鼻樑上架着鬆動的老花鏡,他的年紀,精神已經不如年輕人。
這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花醫,他父母配對就是孫花醫接的手,之前連溪的搶救,也是他不辭辛苦趕了過去。
姚守也沒打擾,就在一旁等着,直到睡迷糊快摔下地了,姚守才上前一步抓住對方的手,將花醫又拉了回來。
孫花醫這才徹底清醒,打了個哈欠,將眼鏡扶正:“阿守啊,等了很久吧?”
姚守搖了搖頭,面露歉意:“我也是剛到,是我遲到在先……”
孫花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我整個白天都在花房,最多的就是時間了,這人老了,能幹的活就少了,幹完今年我還是去學校噹噹老師,教教孩子,也比在這被供起來的好。”
他資歷高,年紀又不小,花房普通的接診根本不會叫他,稍稍麻煩一點的,也只是來請教下,他拿個主意就行了,除非是重大事件……
可是一年能有幾件重大事件?
退休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不得不服老了。
姚守也覺得這想法不錯,點點頭,揚起一個笑容說:“您怎麼開心怎麼來,現在的小青年,愛鬧騰但是也能吃苦,你這一身才學,他們要是能學幾分,就能造福聯邦了。”
“你小子從小嘴就甜。”孫花醫樂呵呵的笑了起來,視線移到連小花身上,神色嚴肅了起來,“就是這株花麼?抱近點我看看。”
姚守配對那一次,孫花醫趕到時候,配對已經完全結束了,兩人都暈在客廳中,女孩倒在沙發上,姚守的倒在地板上,身上被鮮血染透。
花株解體的情況,姚守生生靠着大量鮮血,保住了配對雙方。
雖說過程太過兇險,但幸好,結局兩人都相安無事。
而基因種子催發的花株,已經殘破不堪,只能看清楚個大概,再深入的就沒有了。他這一輩子也沒碰到這樣的花株過,翻找了很多資料,隱約的有了一點點的頭緒,還不能確定。
可是昨天,姚守發信息過來:找到了一模一樣的花株。
孫花醫高興壞了,一夜沒有睡踏實,今早匆匆就趕來上班。
他仔仔細細將連小花從頭到尾看了遍,拿起光腦,將三維立體的數據掃描進去。做好這些後,他纔拿起一旁準備好的醫療箱打開,找出剪刀和鑷子,對向連小花……
連溪看着明晃晃的剪刀,忍不住輕輕抖了抖。
姚守平時不覺得,但是想到連小花表現出來的人性,想了想,還是提了一句:“下手輕一點……”
孫花醫樂呵呵的說:“放心,植物與動物不同,沒有神經系統,所以不會感覺到痛感。”
他說是這麼說,可還是放輕了動作,只在葉子、花瓣、根莖處,伴生藤蔓,各取了一點點下來,放入試管中。
“這花和你伴侶變異的花型是不是同出一源,還需要等後續的對比數據出來,不過——”孫花醫給連小花補了劑營養液,這纔將光腦視野共享,“我對花型有了些猜想,你先看看這個。”
光腦子浮出一株血色的花來,高度足足有兩米多高,它的花莖上都是倒刺,幾十釐米長的倒刺像是橫突出的一把把尖刀,急劇震懾力。
最打眼的是她根莖上纏繞成的黃色紋飾,一圈圈從花托纏繞到根部,周圍幾十根伴生藤每一根都有手腕粗,相互纏繞着守護在花的四周。
花朵一層層花瓣層疊,一層比一層顏色濃郁,到了最後一層花瓣,卻是黑色的。
僅從外表上就能判斷,這是一株極爲漂亮的花,也是一株極有攻擊力的花。
“這是寒武紀時滅絕的‘雙生’花復原圖,當時當之無愧的花王,曾是當時一個奉華氏族的圖騰,留有‘一念滅生,一念往生’的句子,爲什麼這麼說,後人已經沒辦法弄清了,更多的資料隨着歷史長河消失……”
說到這,孫花醫嘆了一口氣,那一次寒武紀,幾乎將整個索蘭文明,都從中撕裂了,無數生物在那一次沒有逃過劫難。
姚守的視線盯着復原的立體圖上,的確能夠看見連小花的影子,和連溪的花株也有着幾分的相似。
可也僅僅是幾分而已,他皺了皺眉:“看樣子雖然有些像,可是不同的地方也不少……”
“你家伴侶現在的情況,估計第一次花期都沒能到吧?一株花的形態要經過時間不斷推移,纔會一次比一次成熟。幼年期的花株和成熟體的差異,可不是一兩句話能該說的清的,從外貌看起來,這花是真的像是‘雙生’的幼年期,她叫什麼來着?”
姚守回答:“連小花。”
孫醫生一邊笑着說,一遍用手輕撫連小花的花苞:“現在說什麼都太早,等她長大就知道了,連小花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