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6.10

連河從機艙裡爬出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眉頭皺了起來。

嚴澤遞過去一條毛巾,看着連河表情就明白了大概:“很難修?”

“修倒不是很難修,只是找不到合適的零件,根本沒法修,我等下去他們倉庫裡找找有什麼。”連河接過毛巾,在臉上擦了擦汗水,似是想起什麼問道,“有信號了麼?”

嚴澤搖了搖頭:“磁風暴來的太過突然,不僅是飛行器,就連通訊器也損壞了,在磁風暴消下去之前,是很難找到信號的。”

索蘭的部分地區,有季節性的磁風暴,一般都是有規律的,大部分飛行器在期間都是會繞着走。

但是再怎麼有規律的磁風暴,三五年也總有那麼幾次不規律的時候,很抱歉被他們遇上了。

自從小溪失蹤了之後,連河就跟瘋了似的,動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脈,要不是自己攔了那麼一下,幾乎全部都暴露了出來。他動用了‘自由傘’這個帳號,讓聯邦頂尖的黑客在隱退多年之後,再次回到人們的視野之中。

連河在這保持了最大的理智,沒有和聯邦對上,即使這樣,連河該做的也做的差不多了,

他和南方軍區第一少將杭躍槓上了。

無論圈內圈外都驚詫於這一消息,“自由傘”打破了自己的規則,和一個強權人物對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只有嚴澤從連河的話裡話外猜到了一些,連溪配對的那個男人應該是杭躍,這次連溪的失蹤,也和杭躍有關。

“磁風暴估計還有一段日子。”連河的視線在天空中轉了一圈,眼中帶着焦慮,他現在唯一感到心安的是,如果真的是杭躍帶走的話,連溪最起碼不會有什麼危險。

聯邦男人對伴侶的執着,幾乎是刻進骨子裡的。

現在被困,飛行器損壞,通訊器受干擾,也沒有什麼好的方法。

嚴澤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他醒了。”

連河從旁邊的架子上拿起純淨水,從頭澆了下去,隨即滿不在乎的抹了一把臉:“我去看看。”

他走到飛行器內後排座位上,一箇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綁着,他頂着板寸,穿着黑色背心,裸露的肌肉上有着不少彈痕,這種人的站姿和坐姿就很容易和別人區分開來,更別說辨識度極高的眼神。

軍人。

看他的年紀和有些生疏的身手,大概是退役後的軍人。

其實他監視自己家的手法很專業,幾乎找不出多少漏洞出來,可是好死不死,非要動用光腦侵入他家的網絡,這才徹底犯在了他的手上。

不過線索到了他這就斷了,這人的光腦是軍方當年的特製品,外人只要一接觸,就會自毀,根本來不及找到別的線索。

見他反抗的厲害,連河干脆把他敲暈了帶上了飛行器,準備一邊趕路一邊問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011,你的代號麼?”

並沒有人回答。

連河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菸來,點上火,吸了一口,“你既然監視着我家,自然知道我是誰,之前聯合警署,誤導了我們那麼多的線索,現在是不是該算算賬了?”

依舊沒有人回答。

連河嗤笑了一聲:“我知道你們軍部的作風,寧死不屈是吧,只不過你兒子現在還在醫院裡,你說如果你就這麼死了,他醫藥費會怎麼辦?……”

這種記錄,他隨便動動手就得到了。

看着對方眼睛中透露出的一抹絕望,連河將手中的菸頭掐滅在一旁的菸灰缸中:“我呢想要的也不多,只想把我妹妹找回來,你上司現在在哪?”

011緩緩閉上眼睛,說出了第一句話:“瑞霄。”

三分鐘後。

正在清點物資的嚴澤聽見連河出來的聲音,記錄的手停了一下,側頭看向連河:“問出什麼了?”

“他在瑞霄。”連河掃了一眼足夠的物資,對着嚴澤說,“留下足夠你們倆撐到磁風暴過去的食物和水,我帶走一部分,先徒步走出去,你在這……”

嚴澤推了推眼鏡,打斷了連河的話:“如果你不嫌我拉你後腿的話,可以帶上我。”

****

早上天還沒有亮,連溪就被維蘭拉起來,去森林把自己埋了。

這當然是連溪的說法,維蘭的原話是:“你現在並沒有理解什麼是自然,等什麼時候感覺到了自然和自己的關係,才真正算是入門了。感受自然,自然要越直觀的去感受越好。”

天然沒有人跡的原始森林,維蘭駕駛者芙洛星的飛行器,平時一個小時的路程,硬是縮到了十分鐘。

維蘭找到一個不錯的地點,左邊百米高的瀑布飛落而下,而右邊,則是古木參天的原始森林。她半蹲下來,用手捻了一點土,放在嘴裡嚐了嚐,然後軍靴在地上一踩,挑眉說:“就這吧。”

比起連河,維蘭要靠譜的多,最起碼,她身邊的副官,不需要吩咐,自己拿起鏟子就挖了起來。

副官叫菲尼安,是一個做事條理清晰的帥小夥,沉默寡言,有着和外表不符的沉穩。他站在維蘭身側,氣息多半是斂着的,一不注意,大家自然而然的就會忽略掉他的存在。

挖坑的人換了,但是埋人的步驟相差無幾。

將連溪放進坑裡,填坑……除了腦袋之外,身體所有的部分都埋在裡泥土了,她的鼻端,都是泥土和青草的氣息。

維蘭滿意的點點頭,看了一眼身側的大樹,不借助任何外力輕輕往上一躍,就攀了上去,她曲着一條腿坐着,一條腿悠閒在半空中的蕩着。

“小連溪,感覺怎麼樣?”維蘭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

不遠處的菲尼安面癱的臉裂了開來,露出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連溪有些想笑,不過這次菲尼安填的太緊,泥土壓迫着胸腔,連笑都有些艱難,她彎了彎嘴角:“有些喘不過氣來。”

作爲“異體”,在泥裡喘不過氣來,的確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維蘭:“你可以試着忘記用口鼻去呼吸。”

連溪一半聽明白了,一半沒有聽明白,不過看着氣氛壓抑,她照着維蘭說的去做。

她憋着氣,三十秒還好,四十秒也湊合,一直到了一分鐘,她憋得臉部通紅胸腔快要爆炸了,只能選擇放棄。

人本就有求生本能,無論嘗試多少次,其實都沒有多大差別。

維安皺着眉看着連溪自己瞎折騰,縱身一躍,輕飄飄的從樹上下來,

維蘭表情太過嚴肅,菲尼安怕自家將軍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來,小聲提醒道:“將軍,這是幼崽……”

“就是因爲是幼崽,我纔沒有一下抽過去,笨成這樣,也是笨出水平來了”維安擺了擺手,一副無需多言的表情,“看起來,我來索蘭一趟,得從幼師開始做起了,菲尼安,你在幼崽的時期,是怎麼學會異體呼吸的?”

這話聽起來有些無奈,但是臉上的表情,卻透出幾分興致勃勃來。

菲尼安半低着頭,淡淡的說:“強制。”

“果然,這麼多年教育方法都沒變通一下……我小時候他們可這沒這麼幹,在我是幼崽的時候,學校的老師已經打不過我了。”維蘭不知道想到什麼,笑了一下。

她走到連溪面前蹲下,語氣放緩了一些:“小連溪,我聽說有一種鳥類爲了讓孩子學會飛翔,將雛鳥從懸崖下推了下去,要麼學會,要麼摔死。”

連溪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她的口鼻就被堵住了,沒有了空氣,連溪的臉很快的就憋紅了。

窒息感越來越濃,連溪本能的掙扎起來,她的伴生藤蔓從身體裡抽出,破土而出,直接纏上了維蘭。

維蘭沒移動半分,依舊半跪在地上,任由伴生藤蔓跟釘子似的扎進了她的手臂之上。

鮮血順着維蘭的手臂滴下,滲進泥土裡,迅速消失不見。

她看着連溪額頭上冒起的汗水,斂起了雙眸:“小連溪,無論哪個文明,無論哪個星球,無論法律體系是否完善,規則都是用來保護和束縛弱者的。要麼,你要學會適應,要麼你就成爲制定規則的強者,弱小卻又試圖不甘心的掙扎,一點意義都沒有……”

當胸腔最後一絲空氣被耗盡,連溪覺得整個肺部要馬上炸開,就像是一條垂死的魚,藤蔓軟軟的垂了下去,耗盡了她最後一絲力氣。

連溪腦海裡一遍遍的閃過維蘭的話,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有那麼一些不甘心。

她來到這個世界,從來沒有選擇的機會,就像是被趕進實驗室的小白鼠。

“被進研究所”“被配對”“被成爲一朵花”“被偷走”……她沒有能力對抗這個社會,也沒有能力對抗她的生物本能,她只能默默的,費勁小心思,依靠連河掙扎着活下去。

其實真的,如同維蘭所說。

她改變不了社會,她那可憐的自尊心,連徹底的融入這個社會的規則,都做不到。

這種掙扎,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

她突然的,意識到了什麼。

連溪是一個很少剖析自己的人,即使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她做的總比她衡量的,要多得多。

但紛繁的思緒在腦海中飛速掠過,連溪回過神來,維安依舊捂着她的口鼻,但是空氣還是願意不斷的通過毛孔,從空中,從地裡滲入進來。

她剛剛的掙扎,將坑裡大半的土都掙扎沒了,露出兩隻手還下意識的抓住維蘭,盯着維蘭看的眼睛,終於有了焦距。

“回神了?”維蘭收回手,也沒有嫌棄一手的鼻涕眼淚,順手就擦在了連溪肩膀上,然後坐在一旁的泥地裡,“學會異體呼吸的感覺,很奇妙吧?有什麼想說的麼?”

連溪想了想:“其實我一直想問,您一直叫我幼崽,到底是什麼意思?”

來到這個世界上,她學會的第一條,就是不懂的不要表現出來,事後再去一一查清楚,所以這個疑惑她一直放在心底,沒有表現出來。

剛纔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心結一打開,心底突然敞亮了許多。

“我還以爲你能忍很久呢。”維蘭側頭看了她一樣,揉了揉她的腦袋,“幼崽呢,在我們芙洛星,就等於未成年的意思……”

維蘭並不像她外表看起來那麼霸道,話匣子一打開,絮絮叨叨的介紹了很多。

關於幼崽,關於異體,關於繁衍,關於文明……連溪靜靜的聽着,有小半她是聽不懂的,但是從聽得懂的大半中,她獲得了她所想要的信息。

她不是異類。

這一點,其實就夠了。

她的情緒很容易表現在臉上,剛剛還烏雲密佈一副快要死了的樣子,現在就晴轉多雲,馬上恢復了生機。“維蘭姐,你要在索蘭待多長時間?”

“用索蘭的時間算,幾個月吧。”維蘭說着站起來,忍不住笑了笑。

真不愧是幼崽,恢復力真強。

她還擔心“強制異體呼吸”會給小連溪留下什麼陰影呢,連軍醫哪個心理學比較出色都比較好了。結果,連溪心有餘悸應該是有的,但是壓根沒有放心上。

這或許和索蘭人成熟期比較早有關係,在芙洛,二十歲的幼崽熊的跟什麼似的。

維蘭想到這,對着一旁看熱鬧的屬下說:“菲尼安,趁太陽正好,把小連溪重新埋上。”

菲尼安從地上拎起鏟子,走到連溪面前,看着她滿臉泥土忽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忍不住皺了皺眉,隨即歸於平靜,用鏟子一下下的將

兩個小時以後,維蘭看着已經睡過去的幼崽,側頭對着自家屬下說:“她的心性,倒是難得。”

“去年野外生存戰第一那位,也沒得到您這句。”菲尼安不鹹不淡的開口,他是沒有看出來,這剛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幼崽,哪裡來的好心性。

弱懦,小心翼翼,善於滿足。

她幾乎滿足了所有市井小民的特點,即使擁有伴生藤,也沒什麼可看的。

維蘭並沒有解釋,而是笑了笑:“你幼崽的時候,被老師強制性異體呼吸,心底記恨了他幾年?她可是,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呢……”

菲尼安啞然。

“你啊,還是學着點。”維蘭很樂於看見自家屬下吃癟的樣子,“剛剛看見有人聯繫你了?有什麼急事麼?”

菲尼安恢復到了公事公辦的樣子:“剛剛索蘭外交部門來確認您今晚的行程,晚上姚老將軍的生日會,外交部邀請你參加,體驗下索蘭風俗。”

“姚家?可以。”維蘭視線投向不遠處睡着了的連溪,“把小連溪也一起帶過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