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6.10

維蘭雖然隨心慣了,但是畢竟帶着出使的外交任務,推不掉的亂七八糟事情加起來,她在索蘭過的也不算清閒。

尤其是這段時間,連溪看見菲尼安的次數,要比看見維蘭的次數多上不少。

連溪這並不是抱怨,而是在闡述一個事實。

所以,她在自己房間裡看見維蘭,首先感覺到的是驚訝:“維蘭姐,您怎麼來了?”

維蘭挑了挑眉,喝了一口紅酒:“過來看看我家的幼崽,菲尼安沒給你飯吃麼?怎麼又瘦了。”

她沒有養過幼崽,撿了連溪回來,也不知道該怎麼樣表達親近,忙的時候常常忘記,而有空閒的時候,卻又總想來看看。

殊不知她這樣的態度,在索蘭這邊的人看起來,倒更像是在養一隻寵物。

“我最近有好好吃飯。”

連溪卻並不在意,維蘭給予她的,遠比維蘭自己想象中的多,她一直從心裡感激着她,並且嚮往着她的能力、她的性格,甚至是她的戰鬥力。

見連溪站着,維蘭勾起嘴角:“好好吃飯還不長肉?下次讓軍醫給你換個食譜,你最近消耗太大,之前的食譜大概不夠了。行了,看你一身汗,先滾去洗澡,我們再談正事。”

連溪看着維蘭一副有話長談的樣子,又看了看自己已經發酸的衣服,圓溜溜的滾去洗澡。

十分鐘後,連溪頂着溼漉漉的頭髮,穿着碎花的睡裙從浴室裡走了出來,腦袋上頂着的嫩芽水靈靈的,恢復了原有的朝氣。

原本空蕩蕩的桌上擺滿了食物,能讓軍方廚房全天候着的待遇,只有女王大人有。

桌上只有一套餐具,擺在了維蘭的對面,這一桌子飯菜,很顯然是維蘭爲連溪準備的。

連溪也沒客氣,爬上桌子後,面對着一堆的食物,開始大塊朵頤起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維蘭突然的開口:“今天,你找到監護人了,對嗎?”

“菲尼安跟您說了嗎?”連溪聊起連河,臉上露出笑容,“我今天去見我哥了,他讓我跟您道謝,還囑咐我好好跟您學習。”

道謝的話連河的確說過,不過後面半句,卻是連溪自己加上的。

維蘭晃着酒杯:“索蘭的環境你也看到了,你的性子並不適合在這,你天賦好,性子也對我口味。如果跟我回芙洛,我可以收養你,成爲你的監護人,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會生育了,應該只會有你一個孩子。在芙洛,你不僅可以像男孩子一樣上軍校,參軍入伍。也可以藉着我的名頭,肆意活着,只要不觸犯底線,想這麼活怎麼活。”

她的語氣太過篤定,以至於聽起來更像是承諾,而不是談判。

連溪聽到後面,才聽明白維蘭的意思,她想帶自己回芙洛,永遠的離開索蘭,也永遠離開連河。

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連溪每次睡覺之前,都祈禱着自己一閉眼,第二天早上能離開索蘭這樣詭異的地方,即使回不到地球,她也希望能回到一個正常的世界。

男女平等,沒有外加的束縛,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自由的活着。

芙洛,就是這樣一個世界。

但是連溪卻猶豫了起來,原因無他,連河還在索蘭。

飯吃到現在,味同嚼蠟,連溪嚥下最後一口食物,用餐巾擦了擦嘴,她聽見自己說:“您讓我再考慮考慮。”

考慮的後果,是一夜未睡。

第二天,連溪頂着熊貓眼,在浴室洗漱的時候,才發現昨晚維蘭說的不是假話,最近她的確瘦的厲害。

不僅僅是臉上的嬰兒肥消失了,鎖骨更是突出了不少,就連衣服也像是飄在骨架之上。

她捏了捏身上的肉,能感覺到一層薄薄的肌肉,瘦歸瘦,最近倒是結實了不少。

這一天,少校同志再次消失了,連溪一個人在訓練室練趴下的時候,決定第三天少校同志如果還不出現的話,就去維蘭那告他。

不然這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報酬拿的也太悠閒了。

這麼亂七八糟的想着,順利的熬到了黃昏,大概是今天出來的有些偏晚,她從四號包間出來,偌大的訓練廳中央,此時已經佈滿了人。

和之前不一樣,她現在也隱約能夠看出一些門道出來。

無論是體格還是氣質,都能很容易分辨出一些東西,從外到內,分別是新兵到老兵,越往內氣場愈收斂,但是招式越利索。

他們或一個人訓練,或兩兩對戰,最外面的一羣新兵大概打嗨了,十幾個人團戰了起來,說是戰,其實和玩差不多。

連溪搖了搖頭,拿着毛巾擦了一把汗,準備從邊緣穿過去,盤算着回去好好洗個澡,一路上也會有人對她投來詫異的目光,卻沒有見什麼動作。

一直走到盡頭,離大門不到二十米距離的時候,混戰的那羣人似是打出活來了,只聽一聲“糟了,有人!”

一道人影被狠狠踹出,朝着連溪的方向就倒飛過來。

這種速度,比起她現在訓練的強度,簡直沒法比。

她連趕到驚訝都沒有,身體條件反射往後側了一步,一個下腰,人影貼着她不到十釐米的地方飛過去,狠狠的砸在了訓練場的牆壁之上。

漂亮!

掌聲和口哨聲齊響,等連溪側過頭的時候,所有起鬨的聲音戛然而止!

打架和被打得雙方都出了一身冷汗,“連溪”這個名字,最近無論是在哪個地方,都如雷貫耳。雖然現在的她和宴會上捕捉的一個側臉,有着很大的差別。

可是整個索蘭,除了連溪,哪裡會有第二個女人會出現在訓練場?

衆人正擔心她要發飆的時候,連溪卻像是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直接繞過地上還沒爬起的新兵,拎着自己的東西走出了門外。

一羣荷爾蒙過多的生物,誰愛搭理他們。

她剛走出大門,就看見了門衛處發來的消息,她低頭掃了一眼,擡頭看着夕陽餘暉落拓的殘留在大地之上,拔腿就往外跑去。

**

連溪來到軍部臨時接待點的時候,嚴澤已經整整被困了四個小時。

之前因爲有連河在,他並沒有留下聯繫的通訊方式,等連河被帶走,所有通訊設備被沒收,再想從瑞霄找出連溪的時候,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親自上門尋找。

可是上軍部的門,哪有那麼容易?

他並不能證明自己和連溪有什麼關係,層層的審覈和流程,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等他們審覈嚴澤並不會對連溪造成危險的時候,才通知連溪過來見人。

這一系列繁複的程序,都是比照這芙洛的軍官而來,其待遇,只比維蘭差上一點。

軍部給他們倆空出了一個單人房間,連溪走進房間,便看見嚴澤眼睛裡都是血絲,眼底泛青,看起來一夜未睡的樣子:“是不是大河出什麼事情了?”

嚴澤點點頭,正打算解釋,連溪掃了一圈屋子,看見了微型的攝像頭,拉着嚴澤就往外走:“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聊。”

兩人乘坐飛行器往市中心趕,嚴澤儘量用最簡介的語言闡述着前因後果--

從發現杭躍送連溪進醫院開始,到杭躍派人尋找連溪的痕跡,到湖城連溪失蹤,再到他的部下監視連家一舉一動,一直到最後,都在試圖將連溪的信息徹底恢復。

所以毋庸置疑的,連河和嚴澤兩人,都覺得杭躍是連溪的配對人,她的失蹤,只能和杭躍有關。

也就發生了之前的那一幕,連河控告杭躍私自配對。

結果,嚴澤還沒說,連溪就已經知道了:“醫檢證明,我和杭將軍,並不是配對對象是嗎?你們爲什麼就不能問問我……”

“小溪,你讓連河怎麼問你?你從小到大,連河違背過你的心意沒有?你不願意說,沒關係,他不問。你不願意回憶,也沒關係,他從沒提起……小溪,這世界上,你是最沒有資格質問連河的一個。”

連溪的話卻戛然而止,她張了張口,卻發現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嚴澤說的很對,她是最沒有資格的一個。

兩人氣氛一下子僵了起來,嚴澤感覺到後面低沉的氣壓,覺得自己話說的有些重,親情的付出很多時候,是不能去計較的。連河做這一切的時候,連溪根本不知道,更何況連溪剛配對半年,自己對這個世界都是茫然的。

“抱歉,小溪,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明白。”

她真的明白的,她自己縮在龜殼中,逃避着、抵抗着、裝傻着……抵抗不了了,就妄想去維持現狀。

可是世界,並不以她的思維而轉移,連河只是想替她承擔一切而已。

“是不是杭家撤訴就可以了?”

“理論上是這樣的,但是這次連河結的仇太大,已經圓不回來了。”嚴澤緩緩的吐了一口氣,總覺得那個整天傻不愣愣的丫頭,正在不斷的改變着,“能試過的方法我都試過了,所以纔會想到你,找維蘭將軍,說不定能夠解掉這局。”

“維蘭,不會干涉這些的。”維蘭是一個極爲有準則的人,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她自己心裡一清二楚。

這件事,說小一點,是索蘭法律問題,說大一點,是索蘭內政的問題。就好像她不會干涉索蘭女人的人權一樣,這件事情,她同樣不會干涉。

嚴澤緩緩吐出一口氣,這樣的回答,他早就猜到了。

“如果是杭躍送我去的醫院,那麼他即使不是私自配對的主謀,也是幫兇,警署的人既然敢逮捕他,這一點絕對不會放過。”

連溪不再糾結前面的話題,一點點整理着自己的思路:“我只要找到真正的配對對象,拿出這一點,跟杭家談……相信他們會撤訴的。”

嚴澤已經來不及思考連溪大腦是怎麼長的,他現在捕捉到一點最重要的:“難道,你自己也不知道誰和你配對了?”

“之前不知道的。”不過現在,大概知道了,連溪慢慢眯起眼睛,“我們現在去能見大河嗎?”

嚴澤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去問過,明天之前,不會開放探視的名額,律師我已經聯繫好了,目前找你,是希望維蘭將軍那是否可以幫一點忙。”

“這樣。”

連溪沉默了一會兒,對着嚴澤說:“我們去配對研究所。”

***

杭躍這人,位高權重,少年就開始平步青雲。

能夠讓他心甘情願淌進渾水的人,其實並不多,只要將他身邊梳理下,就很容易將線索串起來。

不過,在沒有證實之前,什麼都是虛的。

嚴澤載着連溪來到配對研究所,她在這個世界醒來第一眼,所看見的,就是這個地方。

那會兒身體的本尊其實在手術檯上就沒搶救過來,活下來的,只是她而已。現在兩人記憶融合,她的性格也慢慢的發生變化,說不好到底是誰取代了誰,又或是誰影響了誰。

連溪站在研究所的大門門口,手放在額頭上,抵擋着黃昏的光線,視線上下掃了一圈。

研究院的佔地面積很大,其中一半都是泥地,空出來種花……她剛來的時候並不知道,不過現在明白了,那拿去喂花的,不過是配對而已。

被花吞下去,就代表了配對成功了,工作人員當然要歡欣鼓舞。

正是因爲當初的誤會,她纔會拼死的跳入下水道,抱着必死的決心,從研究所逃跑。如果當初她就知道了呢

“不進去嗎?”嚴澤看着連溪倆在研究所的大門前,推了推眼鏡,問道。

“你和大河一定很想知道,我爲什麼會被配對,又爲什麼回來後一言不發。當初和我大河走散了,以爲他死了,就被人送到了配對研究所。”

連溪敘述的口氣很平淡,就好像在說着別人的事情,“我那時並不能理解配對是怎麼回事,看到一個又一個同齡的姑娘被花吞了,嚇得大半夜不敢睡覺,躲在被窩裡偷偷的哭,無論我怎麼祈禱,怎麼不願,還是輪到我了。”

“所以,那晚,我逃跑了。研究所的水利圖就掛在他們防火宣傳欄上,我進醫生的值班室,偷了他們的一把匕首,悄悄的藏在花園裡。那時候,我其實並不打算活下去的,打開下水道的就直接跳了下去……不過後來,我還是從地下爬了出來。”

她誤入對方配對的花株範圍,陰差陽錯下完成配對,再然後……

連溪苦笑了一聲,這種事情她怎麼和連河說?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勾勒了出連溪當初所度過的日子,嚴澤單是聽着,似乎都能感覺到,連溪那時候的不安和恐懼:“小溪……”

“嚴哥,能用光腦,將瑞霄的下水道圖調出來麼?”連溪想起今天的目的,很快的調整好情緒。

她邊說着,邊順着牆根往裡走,從大門一直繞到側面。

後面的嚴澤跟着她,順利的在光幕上,調出瑞霄下水道的圖樣。這類圖樣都是公開的,無論是從建築網站,還是從下水道管理官網,都很容易查到。

連溪眼睛盯着光幕,手指確定了配對研究所所在位置,根據之前的記憶,順着下水道的圖畫起她逃亡的路線來。

研究所周邊的路線,她之前默背過無數次,很容易就找了出來,反而離的越遠,記憶回想起來,則越久。

在最後一個岔口的時候,連溪的記憶出現了混亂,她頓了頓,將三種可能的路線全部都畫了出來,然後視線盯着三個方向相反的目的地。

“我要看地面建築圖,這三個地點分別在哪?”

嚴澤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從光腦調出地面建築圖,直接覆蓋在了原有的下水道圖上,三個地點很清晰的出現在兩人眼前。

一個是商業街的街道拐角,另一個則是一所學校,最後只剩下一個--

落在了一棟高檔的主宅內。

連溪一直在規避這段記憶,從逃出去開始,她就沒有想過會回來。

高檔小區的宅子,獨棟,制式,防禦能力高。

從外面很難進入內部,連溪領着嚴澤來到了地圖標註的地點,天已經黑了,視線像是透過圍牆,看着什麼。

連溪臉上的表情太過沉靜,以至於嚴澤如此繁雜的情況之下,跟着連溪轉了兩個小時,心急如焚,卻依舊沒敢出聲詢問。

見連溪立在門前很久,嚴澤正打算開口的時候,她突然伸出手去,指尖觸碰着指紋鎖中央--

尖銳的警報聲意外的沒有響起。

【指紋掃射中--】

【虹膜確認中--】

【身份確認完畢。】

【歡迎回家。】

全金屬的大門,啪的一聲彈開了。

現實就是這麼可笑,一個在花株配對時就想殺了她的男人,卻把自己家的大門,對她毫無保留的敞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