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農家103 果然
要說周大管事也確實是個實幹派,急性子。次日一早,周寡婦剛出門,還沒到坊市口,便碰上了大管事,趕緊遠遠地施了個萬福,一臉恭敬地陪着大管事回了自家小院兒。
大管事待人溫和,先是問了問周寡婦一家的近況,又問有沒有什麼難處,把個周寡婦感動得眼眶發紅,最後才略微問了一句竹枝的事情。
宰相門前七品官,平日裡來周家鼻孔朝天的小廝,面對大管事都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樣,能被高高在上的大管事如此厚待,周寡婦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提起竹枝,她卻噎了噎,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正常來說吧,被周府辭了工,去周府又叫人攆了出來,任憑是誰也吞不下這口氣。可是形勢不如人,若換了周寡婦,只怕得愁眉苦臉食不下咽。可那竹枝倒是不同,每天想着法兒換吃喝,什麼花茶、水果茶、肉羹之類不停地搗騰。沒事兒就跟大丫湊一塊兒說說閒話,染指甲做胭脂,摘花兒種草逛大街,瞧不出一點兒愁苦的模樣。
照實說了,好像不太好,可撒謊說竹枝傷心難受吧,等會兒一見面不是又戳穿了?
好在這段路不算長,將大管事迎進門,上了茶水,周大管事體諒她找個事情不容易,很客氣地容她先告辭了。
竹枝正拿昨日剩下的淘米水澆花,見周大管事進門,笑着問了聲好。如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一派閒適。
這下週大管事倒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跟這女子打了幾次交道,每一次都會覺得有所不同,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一個滿腹怨言的婦人,沒想到竹枝竟站在晨光中澆花,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坦然自若,雲淡風輕。周大管事也不得不承認,這婦人一副心中有數的模樣,倒叫他不曉得如何開口了。
放了水桶,洗了洗手,竹枝笑着問道:“周大爺一大清早地過來,吃早餐了沒?要是不嫌棄小院兒簡陋,給您做點兒吃的?”
周大管事笑着搖頭道:“我年紀大了。起得早,便也用過了早餐。馮嫂子若是還沒用,自便就是,不用理會我。”
竹枝和大丫也已經吃過了,這話不過是客套而已,聞言便請周大管事在檐下涼椅上坐了,端了瓜果上來:“雖不如府裡的東西好。也是昨兒剛買的新鮮玩意兒,在井水裡頭鎮了一夜,涼津津的倒是可口。您嚐點兒……”
周大管事見那托盤裡頭,紅瓤翠皮的西瓜,黃澄澄的杏兒,青中泛紅的李子,還有拳頭大的石榴,拇指大小的棗子等果品,林林總總能數上近十樣,最稀奇的是竟然有一盤葡萄。個個都是拇指大小的顆粒,外皮卻是青色。這葡萄可不是本地葡萄的種,是從西域引進過來的,整個京城也沒有多少出產,價格高昂。便是周大管事這樣體面的,在周府也頂多能叫主子賞一盤兒罷了,可沒想到竹枝能拿出來待客……
見他看着那葡萄眼發直,竹枝忙解釋道:“這葡萄倒不是市面上常見的。您且嚐嚐鮮,前些日子墨香居的管事說是給我送點兒中秋的節禮,也就這個葡萄稀奇一點。我這人沒什麼見識,急吼吼地就端出來待客了。您可別怪我小家子氣。”
墨香居?周大管事滿耳朵就只聽見這三個字,心裡一動,忙擠了個笑道:“馮嫂子這可是稀罕物兒,要是拿這個待客都小家子氣了,這滿京城的吝嗇鬼就滿大街都是了。”
兩人打了個哈哈,揭過不提。
既然周管事上了門,竹枝便心裡有了數,絕口不提被周府攆出來的事情,只叫周大管事看花草,吃水果。
可憐周大管事一肚子話不曉得從何說起,就跟着竹枝的話頭“哈哈哈”地附和,心裡又是鬱悶又是着急,沒想到墨香居那頭跟竹枝還一直聯繫着,倒是他失算了,只是這樣一來,無形中又擡高了竹枝的身價,只怕請她回府的事情就沒那麼好辦了。
其實墨香居跟竹枝一直聯繫也沒別的什麼,天氣太熱,熊童子又頗受歡迎,養護上頭花匠們都是第一次接觸,自然少不了常來請教。碧光環是墨香居準備次年推出的品種,天氣熱的時候進了休眠期,跟枯萎了似的,嚇了墨香居的花匠們一跳,也少不得來問問竹枝是怎麼回事。況且墨香居的管事們也存了個念頭,希冀再從竹枝手上弄到些新鮮的花草,就算沒有,結個善緣也是好的,所以到時常常走動一二。
竹枝在周大管事面前說這些也有點自擡身價的意思,這天底下不是離了周府,竹枝就活不下去了。周大管事上門,說明周府確實對自己有所圖謀,至於到底是不是冷謙說的那樣暫且不提,不過被人求,總是要比求人的高一等,她自然要將架子端得足足的,等着周府開條件出來。
從冷謙那裡得來的信息雖然不多,但相當有用,至少竹枝曉得周府跟墨香居是對頭,又在別苗頭,她雖然是個小卒子,可架不住小卒子是有自己的思維的,就算是一枚沒什麼份量的小棋子,也要有足夠打動她的誠意,才能驅使吧?要不然她跟周府非親非故,憑什麼讓他們拿着當棋子?
周大管事吃了一點水果,心思千迴百轉,眼見時間也過去好一會兒了,茶都涼透了,不得不提起正事,做出一臉氣憤的模樣道:“我昨兒晚上纔回府,還說今天早上找你敘敘舊呢,誰知轉到外花房就沒瞧見你,一打聽才曉得出了事,所以趕緊就過來了。馮家嫂子,你我也不是初識了,又是我叫你進府裡做事的,這事兒你放心,我一定幫你出口惡氣。”
“大熱天兒的,您彆氣,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府裡覺得用我不合適,我不做了就是。您也知道,當初進府裡做事,也不是我的本意。”竹枝微微垂了眼簾,瞧着一副受了委屈卻努力平淡的模樣,心裡頗爲不屑。這個時候,就是在府裡上工,也不過正好是她過去的時候。換而言之,付花匠他們也都還在上工的路上,周大管事就已經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說是一大早聽說的,騙誰呢?
果然周大管事就怔了一下,苦笑起來。怎麼就把這節給忘記了,人家來周府上工,本就是自己受老爺之命半脅迫半利誘地弄進府裡的,人家不用周府這份工,不領這份月俸,照樣也能吃香喝辣,瞧人家這生活水準,比他這周府大管事都只高不低。
苦笑歸苦笑,老爺特意交代的事情還是要做,周大管事便贊竹枝道:“我早就覺得馮家嫂子跟一般婦人不一樣,尋常婦人若是遇上跟你一樣的事情,哪裡有你這份淡然?不過這事你能看在我面子上不追究,我卻不能。你也是老夫親自引進府裡的,欺負你豈不是打我的臉麼?”
說得倒是義憤填膺,真有事的時候沒見人出來放個屁。竹枝有些不屑,她就不相信以這位周大管事經營周府外院幾十年,沒有一幫子忠心的下屬,可是當她被攆出周府的時候,有人出來說句話麼?當她去周府求見的時候,連個守門的小廝都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鼻孔朝天的模樣,真是周大管事自陳的這般情況麼?
心裡想想也就罷了,竹枝臉上還是擺出一副感激的神色:“周大爺您快別這麼說,不過一樁小事罷了。您也知道,我一個小婦人,也沒什麼志氣,不過想着吃好點,穿好點也就是了。府裡的事情,既然我應承了,也是盡心盡力去做的。只是真不曉得是哪裡得罪了貴府的貴人,老是犯忌諱。我出身農家,也不懂那麼多規矩,您擡舉我,我纔有個見世面的機會。都是我做事不夠盡心,給您丟臉了纔是。”
瞧瞧人家這態度多麼端正?可聽在周大管事耳朵裡頭,總是那麼不對味兒,一個內花房的管事罷了,說破大天也不過是個奴才。只不過仗着自己是夫人的陪房,哪裡就當得起“貴人”二字?不過這事兒說到底,都是夫人要維護自己的人,維護自己的面子,那這“貴人”也不是單指金媽媽了,說不定把周夫人也給順帶了進去,周大管事只好忽略不提,只能在心裡暗罵:“老孃們兒壞事。”嘴上還是說道:“馮家嫂子跟我說這話就見外了,這樣吧,明日你跟我進府,我一定給你個交代。”
“快別!”竹枝誠惶誠恐起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又何必攪得大家都不安生。丟了府裡的差事我也傷心,可閒了幾日,倒也覺得這日子挺隨意的,您就別爲了我這麼點小事費心了。”
這完全是油鹽不進啊!周大管事有些苦惱了,女人心果然只有針尖大小,莫不是真要把金媽媽和付花匠都處置了,才能讓她出這口氣,再回府裡不成?
竹枝卻極爲誠懇:“周大爺,幾次得您的厚愛,小婦人銘記在心。只是我實在是能力有限,這份情,就容小婦人日後報答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