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農家006 燒水
天還黑着,竹枝掩了門走到院子裡頭,感覺到腳下有些黏膩感的泥土,擡頭打量了一番,隱隱能看見一棟大房子猶如怪獸一般聳立着。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的微風,瞬間便帶走了她身上的熱度,儘管繫緊了襖子的腰間和袖口,可還是覺得寒冷。
竹枝微微哆嗦了一下,站在院子中間伸手梳攏着頭髮,黑乎乎的,她實在不知道梳子在哪裡,只得自己用手來梳理一番。髮絲打了結,不好梳開,還隱隱有一股味道,她皺了下眉,沒有理會,努力適應着黑暗,打量着眼前這個小院子。
精瘦婦人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出來:“傻站着幹什麼?還不快些去將水燒起來,你個賊懶的貨,莫非還要老孃伺候你不成?”
旁邊某間屋子裡頭傳出一個男聲:“娘啊,一大清早的,還叫不叫人睡覺了?”
精瘦婦人的聲音頓時低了些許,但還是罵罵咧咧的,聽不見一句好話。
藉着微微亮起的晨光,竹枝勉強打量清楚了院子裡的建築,跟她前世的農村差不多,一明兩暗的正房,左右兩排略矮些的廂房。自己住的地方,其實按照農家的住房方位來看,應該是豬圈,只是不知怎麼做了間屋子,豬圈便在自己屋子的後頭,難怪一股子豬糞味兒。
她也沒再耽擱,外頭實在是太冷了些。順着記憶裡對農村房舍佈局的記憶,摸索着進了堂屋,果然在左側有個窄小的門,進去便是廚房。
廚房裡頭已經燒上了火,一股暖意。
竹枝楞了一愣,這不是已經燒上了水麼?那個老婆子還叫罵什麼呢?
映入她眼簾的,是記憶裡熟悉的土竈,猶如一隻龐大的怪獸一般佔據了整個廚房靠內側小半的面積。靠外頭這一側,則是兩口水缸,一塊案板和一個櫥櫃。斜對着進來的門的,則是一扇虛掩起來的後門。
她先走到竈邊坐下暖了暖身子,竈裡燒的柴禾已經漸漸暗了,必須要添柴。左手邊的裡側果然碼了整整齊齊劈好的細柴,順手拿了兩塊丟進竈膛裡,又在下頭一摸,果然摸到了扒灰的鐵耙子,便將竈膛裡的灰順手耙了些出來,堆在竈下的凹槽裡。
這一切竹枝做得很是順手,她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好笑。老家燒的竈也是這個樣子的,記憶最深處,便是奶奶帶着年幼的自己圍着竈邊轉悠。每天早上,她趴在奶奶的背上,聞着土竈特有的柴禾燃燒的味道醒來。再大點能圍着鍋邊轉悠了,奶奶怕她燙着,總是拿繩子把她栓在門邊不讓她過去。再後來有了妹妹,就是她揹着妹妹幫着奶奶燒火扒灰了。
竈裡的柴禾燒得好了些,竹枝站起來揭開木板拼的鍋蓋看了眼,鍋中還有小半鍋熱水,再見木盆什麼的都順在水缸邊。便自己取了盆來,用滾水燙了,又打了點子熱水自己略洗了洗。臨了還是每找到擦臉的帕子,只得用衣袖擦了擦,再含幾口水漱了下口,便算是洗漱完畢了。
她倒是餓了,也想要做飯,可在竈屋例外尋了一圈,愣是沒看見一粒糧食,外頭屋檐下倒是掛了不少苞谷坨子,可都已經曬得硬邦邦的了,哪裡是能吃的?
既然沒尋着,那就不做便是。她又往鍋裡添了幾瓢水,耐心地燒起水來。
聽見她進了竈屋,馮孫氏又轉身回了自己房裡。她就說了,這小浪貨皮粗肉厚的,哪裡是那麼容易就病倒的?再者說,病了還能吃下一海碗的苞谷粥?可見這病早就好了,磨磨蹭蹭地不做活,簡直是妄想!可是坐在房裡左等右等,也不見竹枝將水端來,馮孫氏坐不住了,起身往竈屋裡頭探頭一看,竹枝正窩在竈膛邊縮着烤火,一股氣就從腳底板往頭頂直冒。
她也懶得過去,叉着腰站在竈屋門口就大罵起來:“作死的小娼婦兒,水都要燒乾了也不曉得舀起來,你是怕鍋燒不破麼?賣了你也賠不起!還不快些打了水來服侍婆母我洗漱,你家老孃就是這樣教導你的?什麼十里八村兒有名的賢惠人兒?我呸!有娘生沒娘養的……”
竹枝自小最聽不得的就是“有娘生沒娘養的”這句話,聞言將手裡的燒火耙子往地上一摜,緩緩站起來盯着馮氏,眼中光彩莫名。
火光映着她那雙灼灼閃亮的眼睛,馮孫氏就是一抖,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待反應過來,不禁又羞又惱,她怎麼就被這個小浪貨給嚇住了?叉着腰大聲吼道:“快些打水過來!”說罷轉身便走。
瞧着她那姿勢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竹枝又禁不住有些好笑,嘴角一彎,心裡的火氣就泄了去。不過眼下這局面倒真是叫她有些無措,這女人大概是“自己”的婆婆,聽說古代都是婆婆強制性壓榨媳婦,現在看來果然如此。這倒暫且不提,問題是她連婆母的房間在哪裡都不曉得,就是送水也不曉得往哪裡送。而且說句心裡話,她也真不行想打這水。
左右無法,倒不如以靜制動。竹枝出了會兒神,瞧見鍋裡水又沸了,隨手拿那木盆舀了水擱着,又坐在竈邊烤火,至少這裡要比那破屋子暖和得多。
再說馮孫氏回到房裡坐下,越想越是不對勁。這羅竹枝過門也有二十日了,包括新婚那日在內,哪天不是一早就起來伺候一家人的熱水飯食。今兒起得晚,本就奇怪了,剛叫她給自己打水,她居然還敢瞪着自己,真是反了天去!
這般想着,忍不住就狠狠捶了一下牀邊,震得牀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幺姑娘嬌雪哼唧了一聲。馮孫氏心疼姑娘,忙輕手輕腳地替女兒掖了掖被角,伸手拍了拍,見女兒復又睡熟了,這才下了牀。
左右都這麼大半晌了,還不見竹枝打水來,真是不把自己這個婆母看在眼中了。可轉念想到昨日竹枝發燒生病她連草藥郎中都捨不得叫過來,心裡又有些發虛。出來一看天色已經大亮,東廂房裡頭寂靜無聲,老二家的也睡着沒起來,一肚子火氣頓時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站在門口高聲喝罵道:“老二家的,太陽都曬屁股了,等着老孃服侍你麼?”
王氏其實早就醒了,每日都是固定的時候醒來,哪裡還睡得着,只是老二沒走,想着婆母疼愛自家男人,藉機想要懶一懶,吃口現成飯罷了。
聽着外頭的情形,她就忍不住好笑,待聽見竹枝頂不住婆婆的咒罵出了門,她只捂在被子裡偷偷笑不已。誰知回籠覺剛剛睡着,婆婆就頂在門口叫罵起來。王氏還沒說話,老二馮良就一腳將她踢下了牀,嘴裡罵罵咧咧地嘟囔着:“作死啊!還不起來燒飯,惹得老孃罵個不停,老子覺也睡不好。快滾!”
王氏本想分辨兩句,可外頭婆母罵着,這頭又叫馮良踢下了牀。馮良脾氣不好,若是她敢多哼一聲,那醋鉢大的拳頭只怕就要照着面門而來。實在沒了法子,她便搭了襖子,歪歪斜斜地出了門,見了馮孫氏便委屈地喚了一聲:“娘……”
若是往常,馮孫氏倒也罷了,只是今日在竹枝那裡莫名吃了個鱉,一大清早地心情就好不起來,此時見王氏鬆着衣襟,隱隱露出翠綠的肚兜和胸前一抹白,上前便是一個耳刮子打了過去:“小娼婦兒,這般下流模樣是想去勾引哪個爺們兒?頭不梳臉不洗的,還想學那些下賤德行?”
王氏聽着這話不對,認定是婆母在老大家的那裡沒討着啥好,懨懨地伸手扯着衣襟,捂着臉往竈屋裡頭去了。
竹枝靠在竈邊,外頭的情形聽得不甚清楚,只隱約聽見馮孫氏叫罵,一擡頭,卻瞧見老二家的捂着臉拉着衣襟進來了。見她坐在竈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王氏那氣就不打一處來,走過去揚了手就想擰她,嘴裡喝道:“小騷蹄子,是不是你一大早就挑唆婆婆呢!”
話沒說完,揚起的手便叫竹枝給握住了。她擡頭望着王氏冷笑道:“看來昨日那個耳光還沒叫你記住,又跑來撒野來了!”
不光王氏愣住了,便是跟着進來的馮孫氏在外頭瞧見,也愣住了。
竹枝心裡有氣,這原主也實在是太軟糯了,瞧瞧,任憑是誰也好似能將她踩上一腳似的,一大清早就都來收拾她。以前原主過的什麼日子她不曉得,也不想管,可是往後再過這樣的日子,可不是她的本意。
王氏聽見她的話,下意識地回頭一看,恰好瞧見馮孫氏在門口呆站着,立刻掙脫了竹枝的手,求救似的跑到馮孫氏身邊哀聲道:“婆婆你瞧,她自己都承認了,昨日她真打了我來着!”
馮孫氏沒有理她,只是上下打量了竹枝幾眼。只見竹枝縮在竈膛邊坐着,也不起身,也不說話,揚着臉望過來,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紋路,心中又是一抖,早間那感覺又上來了。
她想了想,還是掐了身邊正掐媚討好的王氏道:“去,給我把水端過來!”一雙眼卻盯着竹枝,似乎要將她臉上盯出一個洞來一般。
竹枝不爲所動,含笑看着她們,也不說話。
王氏終於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望了望馮孫氏的臉色,又看了看竹枝,不知怎麼竟覺得後背發寒,額頭冒出冷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