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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嬋沉吟片刻,臉上露出一絲爲難:“世子妃娘娘交代,黃姑娘遠道而來,不用送什麼禮的。”
月嬋措辭很謹慎,她說的是“世子妃娘娘交代”,要是沒了這個前提,金穗當然會考慮不送禮,但是有了這句話,就表明,這姑娘認爲她送禮是最好的,不過因爲她沒什麼好的禮物能送,不好意思說罷了。
金穗便笑道:“那怎麼能行,世子妃娘娘對我多有照顧,娘娘不讓送禮是體恤我初來乍到,家境貧苦,我送不送禮則是我的心意了。”
月嬋便舒口氣笑了笑:“黃姑娘真真是明理識數的人。”
金穗知道自己猜對了,原本她還拿不準送不送禮,畢竟要是不得世子妃喜歡,犯了忌諱,那還不如不送呢,她略略想了想,笑問道:“一時半會兒的,我也不曉得要送些什麼,今兒腦子昏漲漲的,明兒一早醒了我再想吧,總歸還有一天的時間呢。月嬋姐姐,你跟我說說,這荊州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啊?我還是頭一回出遠門呢。”
屋裡屋外丫鬟婆子一大羣,月嬋說話很有顧忌,不過說到荊州的名勝,月嬋倒沒了什麼顧忌,侃侃而談:“要說荊州的名勝那十個手指頭都數不完,頭一份要數江夏郡的黃鶴樓了,每年多少文人騷客登樓望遠,寫了多少千古佳句,咱們襄陽的貴夫人們還有專門去蛇山峰嶺上瞧一瞧的……”
金穗手撐下巴專注地聽着,時而附和一句,眼裡流露出心馳神往。月嬋從黃鶴樓說到神龍架,從天台山說到青龍峽,從歸元寺說到莫愁湖,正要說黃龍洞呢,說得正起勁的月嬋擡眼一瞧。金穗頭一點一點地睡着了。
她忙意猶未盡地停住了口,真是不說不知道,一說,這荊州可供遊玩的地方可真多。
月嬋輕輕招手,讓兩個丫鬟扶着金穗進臥房,至於珍眉早自己打呼嚕睡過去了。
月嬋輕輕喚醒金穗洗漱,金穗睡眼惺忪地問:“月嬋姐姐,有沒有三峽大壩啊?”
“什麼?姑娘要三什麼?”月嬋忙小聲地問,耳朵也貼了過來。
金穗漱了口,擦了兩把臉。腦袋一歪便睡過去了。
月嬋搖搖頭,自己把牀鋪了,讓丫鬟們扶金穗上牀歇息:“真是難爲一個小姑娘能幾天裡就學好了規矩。”
“黃姑娘是想爺爺了。”一個小丫鬟給金穗蓋上被子。笑盈盈地輕聲答道。
月嬋點點頭,把簾帳從鳳頭銅釦裡取出來放下,遮住一室的燭光。
出了門,月嬋看看珍眉,想了想。還是把珍眉放在金穗外間的矮榻上。剛纔回答她的話的那小丫鬟便嘟嘴道:“黃姑娘也太寬厚了些,縱得這小丫頭子比主子的脾氣還大。”
“是啊,黃姑娘是太寬厚了些,”月嬋笑着給了小丫鬟一個爆慄,“不然,你的脾氣怎麼比黃姑娘這個主子還大?咱們院子里人多嘴雜。你說話小心着些,黃姑娘怎麼對她丫鬟那是黃家的事。”
小丫鬟忙點頭,顛顛地跟在月嬋後面吹了蠟燭纔出去。
金穗第二天仍早早起牀。洗漱,練字,早飯,再接着練大字,眼看中午了。珍眉急道:“姑娘,這還有半天兒了。咋辦啊?要不我們就打個絡子送給世子妃娘娘?”
金穗笑道:“姑娘不急,你丫鬟急啥?你只管研磨就是了。”
珍眉聽了,耐着性子研磨,一不小心墨滴掉了出來,灑在了白皙的宣紙上。
“唉,糟蹋了不是?”金穗沒有管那滴墨,神色未變地接着往下寫,在雙廟村的那段日子,她早養成了簡樸的習慣,“你要是耐不住,出去給我抓幾個蝴蝶玩,入秋了,再不多抓幾個,要看不着了。”
珍眉被那滴墨水嚇了一跳,見金穗沒有生氣才放下了忐忑的心,聽金穗這麼一說,她喜道:“姑娘,你是要給世子妃娘娘畫蝴蝶麼?”
繼而又犯愁:“可你的畫……”
金穗沒有畫畫的天賦,珍眉只差說她畫得醜了。
金穗滿頭黑線,發現珍眉在這兒只會影響她的心情,忙催她去抓蝴蝶了。
珍眉走後,換了月嬋上來研磨,外面沒事的時候,都是月嬋近身伺候金穗,珍眉不熟悉環境,她能做的事兒極少。
月嬋看金穗平心靜氣地寫大字,看了半個時辰,忽然想到了金穗要送什麼,她心裡震驚又高興,這姑娘小小年紀,心境心計皆不輸給她,從自己的三言兩語裡就知道如何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
到了晚飯時,金穗才寫成了最後的定稿,金穗這一天什麼都沒做,就寫大字了,因此,月嬋於這時候“猜到”金穗的禮物便沒什麼好避諱的,對金穗道:“黃姑娘,這一副已經寫得很好了。我雖看不懂,卻曉得黃姑娘這個年紀的字有這功力已不一般。”
得到月嬋的認可,金穗便沒什麼好擔心的了,這丫鬟曾經伺候過姚長雍,那定不是一般的丫鬟,而且她今日看月嬋的眼神,便知曉月嬋是個識字的。
金穗無事之時,分析過姚長雍慕容霆這些人。慕容霆就不用說了,天之驕子,註定的慕容王府繼承人,這麼多刺殺都要不了他的命,他還把自己周圍的人保護得很妥當。
而姚長雍的身份就複雜多了,他的複雜來自於與慕容王府的關係。金穗曾經留心觀察過,除了象徵繼承人身份的無爪蟒繡,姚長雍的衣着與慕容霆的差別並不大,他教養良好。看姚長雍的做派,便有姚家是按照勳貴世家的規矩來的感覺,而且連楚王府都禮遇姚長雍,把他當做慕容王府的公子來看——這個可以從稱呼上看出來。
金穗伸了個懶腰,不好意思地對月嬋笑了笑,這纔去更衣洗手。月嬋看了下金穗換下來的衣裳的袖子,金穗練了一天的字,袖子竟然乾乾淨淨,衣服上沒有一點髒污。
她默默地放下衣服,這小丫頭,真是讓人不服都不行。誰說她從鄉下來的野丫頭?只有那羣狗眼看人低的婆子們才把這話當真了。
金穗用完了晚飯,又去看了下大字,這時候天色還沒黑,字跡幹了,她讓月嬋叫幾個丫鬟進來裝裱。邊框是飄逸的流水紋,兩頭用卷軸固定,小丫鬟們知道這是金穗送給世子妃的禮物,都不敢怠慢,更不敢做什麼小動作。
弄好後,夜幕全黑了,金穗細細囑咐收拾好,便去睡了。珍眉見金穗有了可送的禮物,也放了心。
金穗早睡早起,她無法從月嬋口中打聽更多關於楚世子妃的消息,只好抱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豪邁想法去見世子妃。
珍眉見金穗沒吃過早飯便被梳妝打扮打包送上了馬車,心裡疼得不得了,偷偷在荷包裡塞了兩塊點心,到了車上後趁人不注意,悄悄給金穗吃了。
兩人像有了小秘密一般偷偷地笑了,金穗擔心自己口中留有糕點的味道,一路上喝了兩杯熱茶。
馬車軲轆轆行走在青石路上,不知走了多久,金穗腰快挺不直的時候,終於到了地方,月嬋扶着金穗下馬車,金穗踩着小凳子,快落地時由另外一個丫鬟接了手。
金穗眼風飛快地一掃,這丫鬟眉眼含笑,穿着打扮明顯比月嬋好多了,要不是來扶她的手,她定會錯以爲是哪家的小姐呢。她抿脣微笑表示感激,沒有立時說話,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圈,看出這丫鬟雖然打扮得很俏麗,卻只是款式新穎了些,釵環和另外幾個打扮得華麗些的丫鬟一樣多。
她心裡有了數,想來這丫鬟不過是個二等的丫鬟,卻是能在楚世子妃面前能說得上話的,不然也不敢打扮得與別人不同。在楚王府住了幾天,她知道楚王府裡的規矩是極嚴的。
她脣角微勾,輕聲問道:“多謝姐姐指路,不知姐姐怎麼稱呼?”
“黃姑娘叫奴婢喜鵲便得了,當不起姑娘一聲姐姐。”喜鵲見金穗輕聲慢語,沒有東張西望,心裡立馬給她打了正分,把猜測中的“土老帽”一類的詞從她頭上摘掉了。
而且金穗每日吃好喝好,補品當飯吃,開始長肉了,瞧着比原先漂亮多了,皮膚也越發白皙細膩了。
這是席氏的基因好。
“原來是喜鵲姐姐,我瞧着姐姐領子上的蘭花纏枝銀紋是今年襄陽新流行的款式吧?”金穗笑容不改,玻璃宮燈的光映在她的眸子裡晶晶亮亮的,竟比門口影壁上的琉璃還要璀璨幾分。
喜鵲聽了金穗的誇獎十分得意,笑容更深了些,她能穿上流行的款式自然是因爲在主子面前得臉,便和金穗說起了衣裳來。金穗眯了眼,她是聽月嬋跟那丫鬟們聊天時聽了一耳朵,只偶爾和喜鵲搭兩句話。
到了主院前,喜鵲面帶笑意地進去通報,返回時道:“世子妃娘娘還在梳洗,讓黃姑娘稍等。”
這個稍等,沒讓金穗站在院子裡等,而是去了旁邊的耳房。
這就是喜鵲的功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