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今日四更】
她最後看一眼姚長雍,林大夫朝他嘴裡塞了一顆白色的藥丸兒,而他吐出來的擀麪杖上咬出了兩排深深的齒痕。金穗輕手輕腳地關上門,去了隔壁的屋子。
兩間屋子是相通的,金穗從方纔那個屋子裡出去是男裝,從這間屋子裡出去是女裝。
“姑娘,發生什麼事了?我聽到隔壁有動靜,外面姚公子的兩個侍衛不許我出門。”曉煙看到金穗完好無損地回來,眼中的隱憂散去。
金穗坐下,自己爲自己斟了杯茶,說道:“沒事兒,看賬本呢。姚府大姑娘要成親遠嫁,姚公子讓我將賬本謄抄一份給她。”
“哦,原來是這樣。”曉煙鬆口氣,隨即泛上疑問,“可平常轉移賬本也沒這麼嚴格啊?”
金穗試試茶溫,瞥了眼曉煙,隨口敷衍幾句,焦灼不安地盯着茶水,茶水騰起的白霧徐徐上升,白茫茫的,她有瞬間的茫然。姚長雍到底有沒有把握解毒呢?
他若死了……金穗想到這個假設,不由自主地握緊茶杯,腕上的袖子沿着胳膊滑下,曉煙正準備換茶水,嚇得丟下茶壺,驚道:“姑娘,你的手腕怎麼受傷了?”
金穗忙收回手,擼下袖子,她沒打算故意瞞着曉煙,畢竟貼身丫鬟伺候她更衣梳洗,總會發覺的:“不小心扭傷的,莫大驚小怪,只是看着駭人罷了。”
曉煙拉過金穗的手,撩開袖子,一看腕上的印子,哪裡是扭傷的,分明有幾條清晰的手指印。她不敢說話,心中惴惴不安,金穗穿男裝見的大都是男人,也只有男人的力道能抓出這麼清晰的印子,眼中流露出一絲心疼:“姑娘何必如此勞心勞力。外面的事交給老太爺去做,將來交給姑爺去做不就好了?”
邊唸叨,邊翻找出藥膏子給金穗抹上。
“我都不疼,你倒疼上了?好了,莫唸叨了。你姑娘我心裡有數的!”金穗安撫地望着她。笑容中帶着一絲嚴肅,“這個傷,印子不好看。這幾天辛苦你伺候我,可莫跟旁的人說了,月嬋姐姐也不行。橫豎疼在我身上。”
曉煙哪裡敢跟月嬋說,這樣難堪的印子藏着捂着還來不及,月嬋要是知曉金穗受傷,打罵的不還是她?便連連點頭,忍不住揣測是誰傷了金穗。金穗今日是和賀掌櫃、姚公子一起看賬本,賀掌櫃識數知禮,見了金穗從來都在她三步以外。客氣有禮。倒是姚長雍在她眼裡本就是個凶神惡煞的模樣,曉煙兩相比較找出了“罪魁禍首”,只不過她不敢說姚長雍的壞話,且變得更爲忐忑不安,金穗如何得罪了姚長雍?
金穗不知曉煙心裡百轉千回,讓曉煙守在門外。去內間換了女裝。出來後,連喝兩盞茶,這纔去看望姚長雍。
林大夫已經離開,賀世年的臉上有種深沉的悲傷,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似的。整個人渾渾噩噩,魂不守舍的。金穗見了他的模樣嚇了一跳,問巫秀道:“巫秀,林大夫怎麼說?”
巫秀懷中抱着他的刀,朝姚長雍看去,沒有回答金穗的話,而是說道:“四爺醒了,有話要對黃姑娘說。”
他依舊面無表情,聲音沒有方纔那麼冷了。
金穗來到塌邊,姚長雍的氣息很弱,胸口緩緩起伏,頭髮被汗水浸溼,有些頹廢,有些狼狽,但當他的眼睛睜開時,如大海一樣包容萬物,平平靜靜,把所有的情緒和不堪都壓在了眼底。
金穗坐在塌邊的凳子上,不自覺地放柔聲音:“姚公子,你好些了麼?”
“嗯,”姚長雍微微闔眼,再度睜開,氣息有些弱,“黃姑娘已經曉得我中毒了吧?”他說完,輕聲咳了咳,扯動肺腑,胸口起伏大了些,眉心微蹙。
金穗忙俯低身子,湊近姚長雍,說道:“姚公子,有什麼吩咐需要我去做,你慢慢說,不着急的。”
姚長雍的目光隨着金穗俯身而下轉,看着少女半側着腦袋伏在他胸口,她換了身裙裝,細細長長的紅珊瑚鯉魚耳墜晃晃悠悠地若有若無地垂在他的胸口,正好是他心房的位置。她的眼神盯着塌內的仕女圖,專注的卻不是仕女圖上的美人,而是豎起耳朵聆聽他的聲音。他半闔着眼,看到她光潔瑩白的額頭,細膩如瓷的肌膚,彎彎的蛾眉,挺翹的羽睫微微顫動,小巧玲瓏的鼻子,靈巧的耳朵,一雙白皙如玉的手交握在小腹前,壓着裙子和胸前垂下的長命鎖。
他恍惚覺得這一刻她要聽的不是他的聲音,而是他心跳的聲音,就在那麼一瞬間,他那被疼痛折磨得疲憊的心臟忽然發出強而有力的咚的一聲,在他霎那間空茫的心野裡迴盪……
他彷彿看到露水凝結在綠葉上等來了晨光的照耀,墨滴在蒼白的宣紙上暈染出縹緲的蓬萊仙峰,積雪經年的長白山頂飄起寥寥炊煙,他彷彿聽見亙古的洪荒上牧童騎着老水牛,吹奏着悠揚歡快的牧笛……
莫名的,他非常想去看看她那能發出輕柔而沙啞的聲音的菱形脣瓣,而他只是怔了一下後,再度闔眼復睜開,眼中依然是清明的,聲音緩慢鎮定,不像因疼痛,而是像因要眷念某一段時光:“黃姑娘,今天我中毒的事誰都不要告訴,連老太太也不能,我會讓賀掌櫃和老太太說,我臨時去外地了。老太太身子不好,不能再受刺激。”
低緩的聲音如玉石相碰,回聲滌盪,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金穗又等了幾秒,沒有聽到別的指示,她有些心酸地直起身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姚公子。”姚長雍瞞着姚老太太,看來是沒有解藥了。
她衝動地加上一句:“姚公子剛剛纔答應我,要帶我遊歷梁州,這話還冒熱氣兒呢,姚公子可不能食言。”
“……好。”姚長雍很低很淺地笑了一聲,雙眼緩緩地閉上。
金穗驚慌失措,臉色剎那變得慘白,差點站立不穩,慌張地扭頭低喊了一聲:“錦屏姐姐……”
錦屏就在她身邊,忙扶住她,柔聲道:“黃姑娘莫怕,四爺方纔吃了林大夫的藥,有安眠效用,這會子是睡過去了。”她盯着姚長雍,眼眸裡的光漸漸黯淡,直至熄滅。
金穗鬆口氣,身體有些癱軟,她還以爲姚長雍交待完遺言,安心地……
賀世年從劇痛中回過神來,對金穗歉疚道:“今日嚇到黃姑娘了。四爺暫時不宜挪動,要暫時住在蜀味樓休養,還請黃姑娘爲四爺的行蹤保密。”
“蜀味樓本就有姚府上一份,賀掌櫃不用跟我交待,儘管讓姚公子住在這兒。姚公子曾經救過我的命,我不會做有害姚公子的事兒。賀掌櫃,姚府裡的老太太賀掌櫃可要打起精神應對,老太太銳眼如炬,什麼事都瞞不過她……”金穗鼓勵了兩句,賀世年如鬥敗的公雞似的,眸中灰敗,瀕臨絕望,姚老太太極易看出破綻。
“多謝黃姑娘提醒。”賀世年深深地吸口氣,眼中恢復些許神采。
金穗輕搖頭,她今日受的刺激太大,又安慰了一番,和曉煙回府去了。
不知賀世年怎麼跟姚老太太解釋的,姚府一點動靜沒有,金穗怕自己露餡,儘量減少去姚府的次數,好在姚老太太忙着跟江夏王府談親事,忙着爲姚瑩瑩準備嫁妝,一時顧不來這麼多事,沒有使人喚金穗過府。
金穗日日過來看望,她平常便常來蜀味樓走動,並不打眼。
倒是黃老爹察覺金穗有些懨懨不樂,情緒有幾分煩躁,遂找了曉煙去問。曉煙想起金穗手腕上的淤痕,支支吾吾不敢說“真話”,只說金穗與人發生口角,因此纔會不快。
黃老爹便叫來金穗開解,金穗努力按捺下心緒,裝作受教,裝作若無其事,沒敢跟黃老爹提姚長雍之事。她怕人多嘴雜,別的事不要緊,可這是攸關姚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她一點不敢馬虎,家裡可是有四個丫鬟是從楚王府出來的,她對四個丫鬟是個個放心,也是個個不放心。楚王府跟黃家沒有大的衝突,可跟姚家就不一定了,即使沒衝突,也不代表不會在適當的時機對姚家落井下石。
姚家不管放在誰的眼裡都是塊肥肉。
因此,這幾日金穗去蜀味樓,總要找機會把曉煙支開後纔會去見姚長雍。
五六日過去,姚長雍的病情沒有起色,反而有嚴重的趨勢。
金穗這個不會醫術的人,也明顯看出姚長雍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青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但清醒的時候都忍受着劇烈的疼痛,即使是昏迷時也不見得就不疼了,才幾日時間而已,他整個人脫了形。
金穗實在忍不住,膽戰心驚地問林大夫:“林大夫,姚公子到底中了什麼毒啊?”
沒有姚長雍的同意,林大夫不會回答金穗的問題,親自用小秤稱了草藥命錦屏去煎藥。
巫秀瞥了眼金穗,說道:“是寸寸成灰,也叫,十日斷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