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淺淺地笑了笑。
花大娘樂得踩衛氏一腳,指着門口四十多歲肥頭大耳的人道:“哪,就是那人了,這才貌,和姓衛的憨貨倒是一對!”
言畢,匆匆回家換衣裳去了。
衛氏新夫婿的年紀只約摸比黃老爹小了幾歲。
“既是這樣,穗孃兒,我們趕緊回家去,橫豎我們幫不上忙,再有個衝撞的,豈不是白遭殃?”翠眉擔心那些人的棍子鋤頭不長眼,殃及了金穗,便不許珍眉往前湊,強令兩人回家,關門閉戶。
方吃過晚飯,黃老爹摸黑回來了,頭一件事便是問李十孃家出了什麼事兒。
翠眉略說了說:“……不曉得哪個說是從海邊來的,要緊着搬家了,十伯孃急巴巴地跑進城裡把人抓回來。我聽了一耳朵,來的有賭坊裡的打手,還有那管事的家眷。男人還沒敢打起來,女人倒先掐起來了。”
黃老爹蹙眉搖頭:“這事兒啊,善了不了。”
“這話咋說?”翠眉疑惑,她知這事兒鬧大鬧小都沒好處,可到底怎麼不好卻沒細想過。
黃老爹正要說,想起翠眉的身份,便止了話頭,擺擺手道:“我得去瞧瞧,不能跟沒事兒人似的呆在家裡。”
連晚飯沒來得及吃,便去了李十孃家。
趕在月底,夜裡沒月亮,吵架的人只顧着吵嘴了,誰也沒點燈籠,黑咕隆咚的,竟沒人發現黃老爹的到來。
雙廟村仗着人多,把打手們圍起來推搡,肥頭大耳的打手管事腆着大肚子站在正中,身邊圍着他的家人,離他最近的那個掐腰破口大罵的老婆子大概是打手管事的娘。
不知說了什麼。一臉橫肉的老婆子拿出一張紙,扯着喉嚨叫喊:“你們當那破鞋婆娘是咋進我家的?莫給你們點兒顏色,你們就想着開染坊!瞧瞧這張契紙,你們兒子欠了賭坊三百兩銀子,把那破鞋抵這三百兩銀子,老孃我還抱屈呢!”
鬨鬧的人羣靜了一靜。
李十娘驚怒道:“我兒子咋會欠你們銀子?你們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鬼祟,少胡說八道!”
秦濤素來有些賭癮,可因他沒錢,秦五奶奶管教得嚴,知曉些個分寸。從來不大賭。
“不信?不信你自己來瞧瞧,要不是那回我在城裡見着那小寡婦,我還不曉得原就是你們雙廟村的兒子。他死了倒乾淨。平白便宜那破鞋寡婦給我們做媳婦……”老婆子罵了一陣,頗爲兒子娶個寡婦憤憤不平,“兒子,你說,他家的死鬼瘋子是咋欠銀子的?你又是咋娶的那破鞋?”
“老孃。莫破鞋寡婦的罵,”打手管事討好地抱着老婆子的胳膊,臉上的肥頭一顫一顫的,接着爆出內幕,面對雙廟村的人時目光瞬間變得兇狠,“前年才入秋的時候。你們兒子,就是那個叫秦濤的,到我們賭坊賭博。輸了二十多兩銀子。
“他手氣不好,連輸幾回,前前後後統共有五十兩填進去。最後一回,輸了整整五十兩銀子,他弄不來銀子。又怕捱打,拉我媳婦兒來賣了。哪。這上面有我媳婦兒和你兒子兩人的手印。”
村民們憋笑的憋笑,吃驚的吃驚。
黃老爹眉一蹙,雙拳緊握。只恨秦濤已經死了,不然他定好好揍他一頓。
秦十郎懷疑地望向李十娘:“他哪兒來的那多銀子?”繼而想到什麼,遂閉口不言,又心虛地掃一眼人羣,看見怒目而視的黃老爹,他忙轉過目光,袖下的手微顫了下。
“既是五十兩銀子,咋又來的三百兩?”李十娘被三百兩銀子砸暈了,顧不上回答秦十郎,瞄了一眼契紙,心神大亂。
她兒子的拇指印她是認得的,秦濤幼時割麥子割到了手,大拇指指肚那兒留個疤,雖秦濤死了,可秦濤的手印在官府裡有備案,到時一查便知真假。
“要不是他耍賴躲起來,衛氏前年便該是我的媳婦兒,平白讓他多睡了兩年,且咱們賭坊規矩,欠銀子不還,是要算利錢的。”打手管事像被戴了綠帽子似的,一臉怒氣,“虧得我老孃在街上看見她,我們老闆把她賞了我。”
兒子病重時說什麼“討債”,臨終前極爲畏懼席氏陰魂,再加上他的德行,前前後後一聯想,秦十郎已是明白因果,不覺越發愧疚。子不養,父之過,全是他平日太面軟,不肯管教兒子的結果。
李十娘又氣又怒,打手管事的話傳出去,她一家子包括兒媳孫女兒以後還活不活啦?終是氣不過,翻個白眼,暈死過去。
人羣亂糟糟的,忙着把李十娘擡回去,打手管事叫囂着要人,不然就讓秦家還那三百兩銀子。
雙廟村的村民氣打手管事滿口污言,他污了改嫁前的衛氏,便是污了整個雙廟村的女性,於是推搡間就打了起來。
打手們常在城中混跡,於打人極有經驗,而雙廟村的人則常年在田地裡幹活,一把子憨力氣是有的,不一會兒便見血了。
黃老爹緊緊抿着脣角,退到暗影裡,冷漠地望着他們。
當初,雙廟村的人爲維護風化逼死席氏有多狠,今日,他們便有多狠。
不過,誰都怕打死人惹上官非,大家難免束手束腳,雖見了血發了狠,倒沒誰傷了殘了。
門口鬧了小半個時辰,打手管事寸步未入,突聽門裡傳來女子的尖叫求饒。
打手管事早年死了老婆,沒個兒子留下,衛氏雖長得不怎麼樣,貴在年輕,還生過兩個孩子。打手管事疼嬌妻,一聽這聲音,便知是衛氏的。
他也發了狠,肥碩的腦袋一頂,頂翻了門口的幾個人,因着院門本窄,站的人少些,這幾個人帶翻了後面的人,竟讓打手管事順利而入。
雙廟村的人見狀,忙也跟了進去。
打手管事撞開竈房門,眼睛猩紅了,其他人也瞠目結舌。
衛氏在打手管事來的時候便被捆起來扔在竈房裡,李十娘暈倒醒來屋裡沒人,想起衛氏不僅與她兒子的死相關,且清譽已毀,今兒她不死,明兒他們一家子女人都沒臉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