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打消姚老太太讓她住在姚府的念頭,金穗忙接着道:“我和爺爺這兩天,跟着連掌櫃和宋牙子四處轉悠看宅子呢,正拿不準買哪處好。正巧老太太讓我進府來,要不,老太太幫我瞅一瞅?”
這樣拙劣的小心思怎麼逃得過姚老太太的眼,姚老太太心道可惜,又想這姑娘只聽了半句便知曉了她的目的,心思還算是玲瓏的,便認真參考起來:“都看了哪幾處宅子?”
金穗忙說了四五處地方,略過了姚府附近沽衣巷裡的那處宅子。
姚老太太先略略想一想,笑問:“連掌櫃託了哪位牙人給你們看宅子?”
“是宅屋牙行的宋牙子。”
“那就是了,這幾處宅子都是極好的,雖說各有各的不好,但天底下哪裡有十全十美的宅子呢?居鬧市裡,出門辦事便利,卻終究喧囂了些,口角也少不了。住偏僻點的地方,清靜是清靜了,可出門繞大半個城,倒耽誤了正事。”姚老太太沉吟着道。
“正是老太太這個話兒,所以爺爺才爲難。”金穗笑着附和。
姚老太太道:“有我在,必不讓你爺爺爲難,關鍵是不能委屈了你。”說着,便問了幾處關鍵地方,最後留了兩處地方,竟也是老夫妻的那處宅子,以及城西的那處。
姚老太太說道:“稻香裡的那對老夫妻,老婆子也聽說過的。福、祿、壽,佔全了,就是在子孫福上薄了些,老夫妻倆一個活了九十八,一個活了九十九,一輩子幹乾淨淨,又會盤買賣,又會做人情。要我說啊,宅子的風水,不只是宅子如何。還得看住宅子的人如何。古人也有云:家和萬事興。品性端正的人自是住在什麼樣的宅子裡都是有福的。”
姚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麼,笑了一聲,道:“我倒說起這些大道理來了,你可別嫌我囉嗦。”
“老太太字字箴言,自是因着經的事兒多了,纔能有這樣的道理。”金穗笑道,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暗中卻咋舌,她方纔跟姚老太太說哪幾處宅子,姚老太太只問個兩句。便能分析得頭頭是道,顯見是對錦官城極爲了解。
光是這份記憶力就讓人佩服。
姚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要不嫌我囉嗦,細細聽我跟你講稻香裡那條街的來歷,都是老黃曆了,只怕連宋牙子都不曉得呢。”
原來,稻香裡這條街初時並不叫這個名字,具體已不可考。據說百年前有一家外地商人定居於錦官城養老,弄了個釀酒沽酒的營生。他家酒格外香醇,過往商人肯買了帶回家,生意漸漸紅火起來了。
因老闆一家人厚道,這條街因這家的酒出名,連帶其他小店鋪都盤活了營生。第一代的老老闆去世之後,街坊鄰居因感念老老闆,就把這條街的名字改爲了稻香裡。
“……改街道的名字,要先到官府備案的,稻香裡卻是大家叫習慣了。漸漸把原來的名字忘了,官府再來登記街道的時候,順便給改了。我記得前兩年還說過這家老闆的姓氏來着,哎喲,怎麼都想不起來了……”姚老太太輕撫額頭。
金穗好笑,都說老小老小,越活越小,姚老太太私底下竟這麼逗趣:“老太太莫着急,等我回去問問宋牙子,他管這個事兒,定是曉得原主人姓什麼的。”
姚老太太眼中掠過一絲驚詫,問道:“聽你說的,倒是和你爺爺一起去瞧宅子了?”
“是,我爺爺說,我們家只有兩個人,讓我跟着瞧瞧。我們住慣了鄉下的土坯房,瞧着紅磚青瓦房,個個喜歡得不得了呢。”金穗笑嘻嘻的,臉上沒一點尷尬,“今兒聽了老太太的話,我也覺得稻香裡的宅子不錯,等我和回去和爺爺再合計合計,這事兒大概就定下了。”
“嗯,買宅子是大事,說起來不過是個住處,卻是個家,有個家,心裡才安穩。”姚老太太笑道。
金穗深以爲然,連連點頭,前世她自己租房單住,心裡卻一直把父母在的地方稱爲家,因爲那裡纔是她真正落根的地方。
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金穗見外面有人影晃動,想到姚老太太管着姚府裡外一大家子,便起身道:“老太太,打攪了這麼多時候,小女該去瞧瞧大姑娘了。”
姚老太太仍是讓瑪瑙帶她出去。
金穗從另外一道門出來,從欄杆處朝外望去,只看得到遠處的房屋頂和田野,還有隱隱綽綽的護城河如一條反光玉帶。下樓的時候,她才覺出這處的巧妙來,竟是榮祿堂周圍的大樹遮擋了一部分視線,不然,榮祿堂以外的地方竟沒有隱私了。
一邊嘆着建築的巧妙,一邊到了姚瑩瑩的汀蘭水榭。
珍眉拼命壓下強烈的好奇心,才忍住沒有東張西望,一雙大眼珠子卻烏溜溜地轉,心中驚歎姚府佈置得巧妙,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假山綠水環繞,亭臺樓閣掩映,遊廊圍牆遮擋,要不是有人引路,恐怕她定會迷路的。
瑪瑙道:“大姑娘住在汀蘭水榭,黃姑娘要是早些時候來,還能看到水流邊上的蘭花。”
半月形的拱門上題着“汀蘭水榭”四個字,娟秀含蓄,婉約中透着大氣和飄逸,瑪瑙笑道:“這是我們大奶奶題的字。”
進了拱門,便有小丫鬟上來,見是瑪瑙領着一個小姑娘,猜是黃家的姑娘,忙笑道:“見過黃姑娘、瑪瑙姐姐。我們姑娘和二姑娘等着黃姑娘,剛剛還唸叨,正打發我出來尋一尋,別讓黃姑娘迷了路,正巧瑪瑙姐姐就親自送黃姑娘過來了。”
“小妮子,省你跑一趟腿,你還這麼多話,快去稟報大姑娘和二姑娘。”瑪瑙笑罵,不見一絲怒意。
“哎,我這就去。”小丫鬟轉身便跑了。
金穗略略掃一眼院內佈置,只見一溜五間正房建在高處,下面一條小河穿過院子,小河上有座拱形小橋,要去正房,須得先穿過這條河,再順着一條臺階抄手遊廊上去。院牆邊上植了幾叢綠竹,正房外的走廊上掛了幾隻鳥籠,院子裡十分靜謐,只聞那鳥兒的清脆叫聲。
聯繫起上回見姚瑩瑩的情景,金穗覺得這是個文靜的姑娘——恐怕性子還有些孤僻。
穿過小橋,一位豆蔻少女牽着一位穿石榴紅衣裙的小女孩匆匆而來,環佩叮噹,正是姚瑩瑩和姚真真。
雙方在金穗下了拱橋時相遇,互相見了禮,姚瑩瑩聲音嫺靜輕柔,頗有長姐風範,攜了金穗的手,垂首問:“黃姑娘,我和二妹妹閒來無聊在河邊垂釣,不知黃姑娘平日有什麼喜好沒有?”
“我身子不好,不常出門,還真沒垂釣過。大姑娘不嫌棄,帶着我一起玩吧?”金穗一聽,知姚瑩瑩果真是喜靜的,閨中之樂本就少,要是姚瑩瑩弄些吟詩作畫,吹簫撫琴的雅事來,她反倒出了醜。
這麼一想,便知姚瑩瑩是考慮了她的出身才選了個釣魚的。
真是難爲她了。
金穗心裡笑着想,臉上適當露出一絲好奇,還帶着一絲期待。
“今日本是請黃姑娘來做客的,自然是客隨主便。”姚瑩瑩鬆了口氣,笑着吩咐丫鬟們給金穗拿釣魚的器具,又道,“垂釣好學,只要靜下心便可。等我回頭稟了太太,午時弄個烤魚宴,我們自己動手,也是個趣兒。”
金穗點頭應允,面露歡喜。
只有二姑娘姚真真有些不樂意地嘟了嘴,姚瑩瑩趕忙扯了她一把,姚真真一凜,收斂了不滿。
瑪瑙笑道:“三位姑娘好興致,婢子不打擾了。”
“我是想留瑪瑙姐姐,可祖母離不得你,就不多留了。不過,晌午時瑪瑙姐姐還得賞臉過來吃烤魚,不然我可不依的。”姚瑩瑩笑道,即使嗔怪的話,從她口中出來,依然恬靜溫柔,聲音清脆得如出谷黃鶯。
瑪瑙推讓一番,答應下來:“那婢子晌午再來伺候三位姑娘。”
姚瑩瑩讓身邊的大丫鬟送送瑪瑙,在河邊坐下後,丫鬟送上釣魚的器具,她方和金穗解說起釣魚的注意事項,以及如何使用釣具。這話匣子打開,後面相處就容易多了。
金穗前世和父親一起釣過魚,自然知道怎麼使用釣具,不過到底是很久遠的事兒了。丫鬟上了餌料,她略顯生疏地投放釣線,魚鉤“啪”一聲沒入水中。
姚瑩瑩滿意地點點頭,淺笑道:“黃姑娘一點就通,果真聰慧。”
“大姑娘謬讚了。我在家裡養雞,給小雞撒草料就是這麼撒出去的。”金穗笑道,話語天真。
她微微側臉,果真看到姚瑩瑩恬靜的小臉維持不住,嘴角抽動了下。心裡不由悶笑,又瞥了一眼坐不住的姚真真。
姚瑩瑩接不上話,姚真真叫嚷道:“養雞啊,我們家養了好多鳥呢,黃姑娘,你家的雞都吃什麼?”
說罷,烏亮的雙眸直直瞅着金穗,滿是好奇和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