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葉青慚愧地看了她一眼,嘴角蠕動,最終嘆口氣道:“有件事,屬下瞞了四奶奶。”
“什麼事?”
“在進入張將軍家之前,其實屬下不過是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乞丐,家中還有一個即將病死的老母。”
金穗驚訝,她嫁入姚府後便看了府中奴僕的背景,祝葉青是重點關注對象。
祝葉青原先是揚州人士,後來賣給人牙子,輾轉流落伯京,進入張家,也就是姚大太太的孃家,後隨姚大太太陪嫁到姚家,憑着好學和上進,頂替掉賀世年的父親賀老掌櫃,成爲金玉滿堂的二掌櫃。
所以,祝葉青的妻子是江南人士並不奇怪。
金穗從不知道,傅池春居然當過乞丐,更奇怪傅池春爲什麼談起自己的身世來,但她直覺祝葉青不會說廢話,便耐心傾聽。
祝葉青繼續道:“當年屬下父親也是做舶來品買賣的,帶上家中所有積蓄出海,可惜一去不復返。恰逢母親生病,屬下那時候不過十來歲的孩子,變賣家產依舊不能湊足銀子爲母親看診,只能上街乞討。”
金穗從未見過祝葉青的母親,看來他母親是不在了,眼中不由地流露出一絲憐憫。
祝葉青酸澀地笑了笑:“四奶奶不必介懷屬下母親之事。當時,有一位大戶人家的少爺問屬下爲什麼做乞丐,屬下如實相告,他便每日經過屬下時給屬下一兩銀子,還叫手下親自去看望屬下母親——這能理解,世上多的是藉口爲母親治病而裝乞丐的人。”
金穗點了點頭:“那位少爺是個聰慧的,不想做爛好人。”
祝葉青也點頭,卻說出一個讓金穗措手不及的消息:“因那位少爺,屬下的母親得以延壽五年,屬下一直心存感激,可惜在母親病好之後,便再也沒見過他了,至今連名姓都不曾知曉。一直引爲憾事。屬下不敢窺視那少爺的容貌,但卻記得那位少爺的腰間掛了一枚玉佩,正是親家太太刻有‘席’字的黃龍玉佩。”
金穗驚詫地瞪大眼,一瞬間明白了很多事,原來祝葉青千方百計地維護黃家全是因爲那枚玉佩的緣故。她未嫁入姚家之前,祝葉青就處處關照,完全超出了間接救他兒子性命的恩情。
她抿了抿脣,不知說什麼好,這世間事果真是山重水複,峰迴路轉。不小心就碰到巧合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祝掌櫃處處相護……”
“是屬下因不確定。故而沒有及早告知四奶奶,這些年屬下一直在揚州打聽消息,就是怕四奶奶的外家毀在那場海難裡,徒惹四奶奶難過。不過。四奶奶如今接掌姚家大權,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讓人去尋找了。”
祝葉青神色愧疚,他早猶豫要不要告訴金穗,但金穗嫁入姚府之後,一直忙碌,一來,他沒機會,二來,金穗接連祖父和丈夫失蹤。若是查出她外祖家也死個精光,那豈不是雪上加霜?
現在告訴金穗,則是想讓金穗有個盼望,若是能找到親人那最好不過,即便不親。也是個安慰。當然,還有個理由是不能爲外人道的。
金穗對這個外祖家其實沒多少感情,不過聽聞可能有親人在世,心情也是激動,激動過後,她便冷靜下來,祝葉青估計沒少查找線索,他找這麼多年沒找到,那家人很可能死了。
沉吟一番後,她問道:“祝掌櫃,這事你跟其他人說過麼?”
祝葉青眼神一閃,道:“屬下曾經跟老太太提過,也跟四爺提過。”
祝葉青的異樣沒逃過金穗的眼睛,她微微顰眉,又問道:“那你什麼時候告訴老太太和四爺的?”
祝葉青微愣,旋即苦笑道:“屬下不敢瞞四奶奶,當年四爺從伯京回錦官城身中劇毒,屬下聽聞四奶奶用天山雪蓮和崑崙山雪靈芝救了四爺,屬下便將此事告知老太太,是希望老太太能由此幫四奶奶尋找外家……至於四爺,是在四爺與四奶奶成親前夕,屬下告知的四爺,之前四爺並不知曉。”
沒想到,姚老太太聽說金穗可能是大族之後,加上金穗與姚長雍的緣分,便動了娶金穗爲婦的心思。
金穗複雜地看了眼忐忑的祝葉青,這就說得通了,她就奇怪姚老太太怎麼會那麼爽快地撮合她和姚長雍,原來以爲她是貴族之後。但是,姚老太太也不敢篤定能找到席氏的父母,畢竟祝葉青都找了這麼多年了。
微微嘆口氣,金穗面無表情地道:“我曉得了,祝掌櫃,你再說說當年的情形,那位少爺還沒有別的特徵。”
問是這麼問,但金穗對尋找外家意興闌珊,席氏根本不是她外家原來的女兒,而她也不是席氏的女兒,隔了這麼遠的關係,起碼有兩個千年的距離,真難說有沒有親近的可能。且,那場海難能活着出來的人本就少,再加上海難之前海盜曾經搶掠過沿海,金穗不抱什麼希望。
卻又想,她已經孤苦伶仃了,能找回親人也好,若是對方因爲海難落魄了,她還能幫兩把,算是爲真正的席氏盡一份孝心。
祝葉青講述了半刻鐘之久,金穗仔細記下他的話,說完後,金穗又看了看懷錶。
祝葉青見狀,連忙道:“四奶奶有急事,便去辦吧,屬下耽誤了這麼多時間,實感愧疚。”
“無事,我出來的時間太長,怕太太擔心罷了。還要多謝祝掌櫃告訴我這些,不過,從此後,祝掌櫃無須覺得虧欠了我,祝掌櫃這些年對我和爺爺多有幫助,便是有那買藥的恩情也是還完了的。”金穗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再次起身告辭。
祝葉青一直護送金穗到登上馬車,金穗行至半路,看見有家布店,對錦屏道:“我去看看料子,太太自來了伯京,倒忘了打理自己,穿的都是慕容王妃送的衣裳。也給太太和王妃選些料子,好做衣裳。”
她輕撇嘴,姚大太太沒空打理自己的衣裳,卻有時間給傅柳梢的孩子做小衣裳,對那孩子當真是如掌上明珠了。聽丫鬟們說,姚大太太也就給剛出生和姚長雍和大兒子姚長歡做過幾套衣裳罷了。
錦屏驚喜:“四奶奶說得對,太太收了四奶奶的料子,準會高興。”
金穗挑了幾匹顏色合適的料子,看見這家店還賣成衣,那店主熱情地介紹是伯京時下最流行的衣裳,錦屏攛掇金穗買兩身,換身衣裳換換運氣。
金穗卻不過,便選了兩套衣裳去裡面換,也不要錦屏伺候。
錦屏習以爲常,金穗常常自己穿衣裳,偶爾穿正裝時纔會讓曉煙幫忙。
但是她等了大半刻鐘也不見金穗出來,腦子裡轉過不好的念頭,登時面色慘白,急匆匆進了試衣間,除了長凳上端正擺着一封信,哪裡還有金穗的影子?
她嚇得連忙叫了慕容王府的侍衛把布店圍起來搜查,眼淚嘩啦啦地落,膽戰心驚地撕開“錦屏親啓”的信封,唯恐裡面是綁架的勒索信件,看了內容才知這信就是金穗寫給她的。
金穗讓她不要擔心,她去找姚長雍和黃老爹了,後面的安排在給祝葉青的那封信裡,她不在的時候一切聽姚大太太的吩咐。而且,她命錦屏不許現在去追她,也要阻止青鳳等人追她。
錦屏本是忍着哽咽,看完信,陡然大哭出聲,青鳳一問是金穗離家出走了,面色鐵青,第一次責怪四爺和四奶奶最爲信任的大丫鬟:“你是怎麼做事的!人怎麼在眼皮子底下走了!”
錦屏抹抹眼淚,第一回越到這種事,她慌得手足無措,又有青鳳的責罵,哭得打嗝:“是我弄丟了四奶奶,我賠!”
說着,就往牆上撞去。
青鳳攔腰截住,氣得跳腳:“趕緊去追是正經,你還添亂!”
錦屏哭得不能自已,沒察覺到自己伏在青鳳懷裡:“四奶奶不讓追!橫豎四奶奶丟了,我活不成了,與其被太太和王妃打死,我還是早早碰死了好!”
青鳳皺皺眉,一面拉着錦屏不讓她尋短見,一面拆開信看,金穗在信裡提到她在梳妝匣子裡給姚大太太留了封信,信裡給錦屏和侍衛們求情,慕容王妃不會打殺了他們。
青鳳搖晃哭得糊塗的錦屏:“你清醒點!四奶奶一個人上路很危險,我們現在去追還來得及!你跟着四奶奶,太太和王妃哪裡還能打死你。”
錦屏被青鳳一語點醒,想想也是,真讓金穗隻身前往揚州,她就是死了也放心不下。
在人事安排上錦屏肯定比青鳳強得多,她命兩名侍衛帶上金穗留給她的信回慕容王府交給慕容王妃,並未給姚大太太,然後和青鳳帶着慕容王府和姚府的侍衛追出城外。他們方纔出城,城門便關上了。
青鳳呼口氣,暗道,好險,幸虧他們動作快。
慕容王妃接到信件之後左右爲難,一看時辰,已是關了城門了,她要是鬧出動靜來,恐怕其他王府和皇宮裡就盯上金穗了,反而給金穗帶去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