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櫃”這個詞金穗覺得有些耳熟,幾乎沒怎麼思考,她就想到了金玉滿堂有個大掌櫃,這麼一對比剛纔隱約聽到的幾句話,金穗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是那個人,卻又覺得不可思議。
她後怕地拍拍胸口,真如連年餘所言,小孩子最好不要與陌生人說話,她與那叫做冬兒的小少年不過才說了兩句話,竟然差點招惹上了這樣一個人物。
當下,也顧不得許多,她跺跺腳,轉個方向往來福客棧跑去。
如果“大掌櫃”真如她揣測的那般,是個心狠手辣到害人性命的人,恐怕此番到珠黎縣是來者不善。
這時候她可不敢獨自回家,萬一“大掌櫃”記恨席氏救了姚家的孫子,她和黃老爹可得遭池魚之殃了。
金穗氣喘吁吁到了來福客棧,從外面看不出什麼異樣,她站在原地尋思了會兒,剛轉向濟民堂的方向就聽見瞿麥問:
“金穗,站在門口想什麼?怎麼不進來坐?”
“顧大夫回來啦?”
金穗吃驚,因爲大多數時候瞿麥會和顧曦鈞一起去採藥,偶爾會被顧曦鈞指派照顧他的病人,做的是跑腿的活計。
既然顧曦鈞也在,這裡基本沒有她什麼事兒了。
瞿麥回答道:“我們爺掐算易經八卦,說是今兒怕是有今夏的頭一場暴雨,因此早早地回來了。你爺爺也在裡面,正在揀藥草。”
金穗擡頭望了望天上明晃晃的太陽,然後笑了笑,顧曦鈞竟還會掐算,不知他有沒有掐算到金玉滿堂的大掌櫃到了珠黎縣。不過,連年餘與大掌櫃是對頭,顧曦鈞一個大夫。應該與他無礙。
這樣就更好辦了。
金穗心事重重地進門,調整了下心情,緩步到了後院,黃老爹正和幾個小藥童搬草藥。
金穗喊道:“爺爺!”
黃老爹轉回頭來,笑呵呵地問道:“你咋到這兒來了?文太太和文姑娘有沒有受驚?”
文華母女何止受驚,兩個女人家,一個是死了父親和丈夫的寡婦,一個是尚且爲姑娘的少女,整個家被燒了,縱火的人還是自家的親人。焉有不痛心的?
金穗便記起了文太太家小橋流水的後院,院中那條如唱着歡樂的歌的小河,不知今後還能唱歌否?
不過。現在不是傷懷這個的時候,金穗拉住黃老爹的袖子,瞧了兩眼高粱杆扎的席子上的藥草,摸清了規律,便和黃老爹一起把曬得半乾的草藥收進藥方。邊裡裡外外地穿梭,邊回答黃老爹的話:
“爺爺,我想你就過來了,嘿嘿,誰曉得你恰好回來了。
“我剛剛看望文伯孃和文姐姐回來,文姐姐正忙着。她在打理家事兒,指使小丫鬟指使得團團轉,可威風了。哦。我從客棧出來的時候,看到文伯孃和連掌櫃說話,連掌櫃說啥讓文伯孃考慮之類的。”
說到這裡,金穗頓了頓,利落地將同一類的草藥裝在一個半人高的竹簍裡。因她個字小,要踮着腳纔夠得着。不一會兒,便累得趴在高粱杆席子上喘氣。
黃老爹笑了笑,放好竹簍,從屋子裡出來時,搬了把凳子出來:
“金穗,你坐會兒吧,莫趴在藥草上,藥草味道衝。”
金穗依言爬到高高的靠背扶手椅上,黃老爹又笑道:“你咋偷聽連掌櫃和你文伯孃說話呢?連掌櫃要不高興的。”
“我可沒有偷聽啊,爺爺。是連掌櫃和我坐在一輛馬車上,他就坐在我邊兒上,我聽不到也難。不過,也不曉得他說讓文伯孃考慮啥事兒。”
“哦?是連掌櫃送你來這兒的?”黃老爹鬆口氣。
金穗扭着身子,眼神一路跟着黃老爹,腦袋也跟着一百八十度旋轉,聞言,不慌不忙地回答:
“也不是,是我回到家裡,不見晉奶奶和晉爺爺兩個,想着左右無事兒,他們肯定是在菜市場裡,就去了菜市場,咱們住在他們家,白吃白住的,我能幫忙數個銅板也算是盡了一份心。
“菜市場的老闆卻說,晉奶奶聽說昨兒的是文家失火,回去文家了,我想跟她說,文姐姐和她孃親住到了客棧裡,又追不上她,只得先來這兒,問問連掌櫃肯不肯把馬車借給我。”
金穗有些失望,或者是心裡本能地排斥,其實並不希望今日碰到的人是金玉滿堂的大掌櫃,因而總也不願胡亂猜想那人的身份,那些具有導向性的話很難出口。可不說的話,萬一是真的,倒黴的不是連掌櫃以及自家嗎?
過慣了安定的日子,金穗極不願打破目前的寧靜。
黃老爹停下手中的事兒,回頭責怪:“以後可不能這樣淘氣了,你纔多大點兒,不曉得人心險惡。這回就算了,下回千萬不能自己一個人往外跑了。”
金穗忙不迭地點頭:“我記住了,爺爺,以後再不敢了。”
頓了頓,見黃老爹神色並未多少緊張,又接着忙事兒,金穗才接着緩緩地說道:
“爺爺說得對,外面的柺子可多。我今兒的想早些找到晉奶奶,免得她着急,誰曉得跑得急了些,撞到一個小哥哥,小哥哥就抓住我胳膊不讓我走,還自己把自己身上搜了一遍,最後才放我走。
“他不說,我也曉得,是把我當做小偷兒了。我可聽我孃親說過,路上有很多這樣的小……”
“穗孃兒!”黃老爹忽然打斷金穗天真而慶幸的聲調,着急地拉着她上下看。
金穗忙道:“爺爺,我沒事兒呢,莫擔心。那小哥哥好像是誰家的家僕,我聽他喚一個人做‘大掌櫃’,那個‘大掌櫃’叫他冬兒,還說濟民堂和來福客棧住了誰成了鄰居。爺爺,以後再見了那個‘冬兒’,你再給我出氣,今兒的可算是嚇到我了,我長得咋也不像個偷兒啊!”
金穗眨着忽閃的大眼睛,潔白的小臉上尤帶幾分怒氣。
黃老爹卻聽呆了,任由金穗說下去,呆了幾瞬,才問道:“你確定那個冬兒叫一個人大掌櫃?有沒有看到長啥樣子?”
黃老爹心有餘悸地扶住金穗的肩膀,臉上是後怕,眼中帶着幾分後悔。
“沒有,我怕他們合夥兒把我拐走了。我孃親原先說過,街上有這樣的人,裝作被偷銀子,然後合夥兒坑人的。幸虧我跑得快。”
金穗搖搖頭,一臉的小得意。
黃老爹見此,忙教育金穗日後不可單獨外出,等金穗認真答應和保證之後,又細問起那個叫冬兒的小少年的長相。金穗着重形容了下他的衣着和腰牌。
黃老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向小藥童交代幾句,急匆匆出去了,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讓小藥童看好了金穗,不許小姑娘亂跑。
金穗無奈,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日頭正好,曬得人懶洋洋地想睡覺。
這哪兒是要下雨啊?金穗想,顧曦鈞這回估摸掐算錯了,不是天要下暴雨。
黃老爹直接到了來福客棧的三樓貴賓房,小廝見他神色有異,不顧打盹兒的連年餘會發脾氣,直接入內通傳。
“什麼事兒啊?”
連年餘約摸心情不錯,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問道,見是黃老爹,忙把長大的嘴巴掩住,訕訕地笑了笑,從軟榻上坐直身子。
黃老爹把金穗街上遇到一個叫冬兒的人跟連年餘提了提。
“冬兒?大掌櫃?”連年餘驚疑不定地問。
黃老爹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卻是在默認連年餘的問題。
連年餘這下子瞌睡蟲全跑了,遲疑地問:“怎麼可能呢?黃老漢,你……知曉我們家的事兒?”
“我如何能曉得你們家的事兒?不過早些年在揚州的時候也聽過一點兒,你們家有個格外厲害的大掌櫃,好像是姓傅,也不曉得對不對。我聽穗孃兒說的,那小少年腰牌上的字似乎是個‘姚’字,去年我在平安當典當的時候,好像看見賀掌櫃戴過這樣一枚腰牌……”
黃老爹笑眯眯的,彷彿不知道傅池春與姚家的恩怨。
“噢,原來如此。所以,你猜想那個冬兒是我們的家人,而那個‘大掌櫃’是我們金玉滿堂的大掌櫃?”
連年餘踟躕不定地問。
黃老爹反而露出懷疑的神色來:“連掌櫃,我還以爲你聽說你們家的大掌櫃到了我們珠黎縣會很高興。不過,可能是我想左了,看你的神色,大掌櫃應該不會來我們這個小地兒纔對。”
連年餘忙掩飾道:“不是,我只是奇怪罷了,你猜的也沒錯兒,我再去打聽打聽,說不得真是我們家的大掌櫃。”
黃老爹點點頭,連年餘估計有的慌,有的忙了,他不多做打擾,遂告辭出來,沒錯過連年餘臉上瞬間的驚慌失措。
連年餘竟然沒有問金穗是在哪兒遇到的傅池春及他的家奴。
黃老爹走後,連年餘一面立刻派人去伯京送信,一面讓人在珠黎縣各個地方打聽傅池春的落腳地,等送信的人剛上馬,他又從高高的窗戶上叫着讓人回來。
恰好黃老爹收完草藥,和金穗出來準備回家,連年餘看見金穗,又把金穗叫上樓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