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上回洪縣令審偷牛的案子嗎?”翠眉靜默半晌,舔舔乾澀的嘴脣,不待金穗回答,接着說道,“我去城裡錦上花坊賣花樣子,衙門裡的伏大人私下見了我……”
金穗在黑暗裡瞪大眼,原來那次翠眉見了伏廣,她仔細回憶那日情形,似乎從那時候起,翠眉變得與往日不同,不再精神恍惚了。她眼底泛起一絲同情,沒有打斷翠眉的話,做個最忠實的聆聽者。
翠眉有些難以啓齒,隔了很久才幽幽地道:“伏大人問我誰是行竊的人,他在我們村兒上住的那幾日早有懷疑,我無法,心裡又惱恨秦濤和秦家人太張狂,就告訴伏大人……那賊確實是秦濤和濤嫂子……”
翠眉說完,尾音發顫,低頭埋在被子裡壓抑地哭泣。
原來是這樣。
金穗安慰地拍撫她顫抖的肩膀,翠眉悶悶的聲音從被子裡傳出來,帶着悔恨:“穗孃兒,你說我要是不告訴伏大人是濤二哥兩人,他是不是不會死了?”
她一會兒說“秦濤”,一會兒說“濤二哥”,可見對秦濤的感情極爲複雜,既憎又愧。
“翠眉姐姐,這不是你的錯兒。”金穗輕柔地道,“我有一回聽曹大夫對爺爺說,濤二哥斷斷續續地咳血,他又不肯好好吃飯吃藥,去衙門那會兒差點轉成肺癆。就算縣太爺不打他板子,他拖個三五年怕也是要死的。也許對他來說,早點死還能早點解脫。”
金穗有些唏噓。
“真的嗎?”翠眉揚起臉問。
金穗狠狠地點頭,躊躇片刻,又湊在翠眉耳朵邊上道:“翠眉姐姐,我前些日子還做夢呢。夢到我娘活着的時候被濤二哥勒索五十兩銀子,後來他開口要一百兩,我娘不肯。他便把我娘救那少年的事兒給寫在紙上傳得人盡皆知……翠眉姐姐,人在做,天在看,秦濤作惡便有惡果,你不過是助了一把天理。”
翠眉早已目瞪口呆,被金穗突如其來的話弄得腦袋嗡嗡響,一時沒有反應。
半晌後,她才結結巴巴道:“太太……太太……是被秦濤害死的?”
金穗低嘆一聲,沒有說話,就讓翠眉這麼認爲好了。席氏的死原因很多。秦濤是導火索,也是主要推手,畢竟從小生活在古代的秦濤比席氏更加清楚。清白對女人來說比性命還重要。
“翠眉姐姐,既然秦濤死了,以後這個事兒莫提了。”
“那是,”翠眉反應很快,嚴肅道。“過去那久的事兒了,我們沒證據,有撞天屈也沒地兒討去,再說,秦濤已經塵歸塵,土歸土。太太的仇也算報了。穗孃兒,你以後便當沒這件事兒,可莫對別人再提起了。”
金穗“嗯”了一聲。
翠眉脫掉金穗的小襖。給她掖好被子,之後她翻了幾個身,突然問:“穗孃兒,你曉得秦濤害死太太,咋早點兒不說呢?”
“……娘死的時候我嚇住了。直到上回爺爺去堰塘裡挖藕,我昏過去。之後才記起來的。”金穗胡謅了個藉口,翠眉正是怕鬼的當兒,她要說是席氏託夢,估計她又睡不安穩了。
翠眉鬆了口氣:“難怪,那時候秦濤病得快死了。”
說了這句話,翠眉沉沉墜入夢鄉,留下金穗對着漆黑的屋子獨自悵然,直到外面雞叫時她才睏意上涌睡熟了。
天光大亮,金穗從暖和的被窩裡爬出來,她還想睡的,珍眉卻得了黃老爹的令要早早叫她起牀吃藥。
“翠眉姐姐呢?”金穗喝下苦澀的藥汁,齜牙咧嘴地問。她懷疑顧曦鈞是故意整她,熬出的藥比往日曹大夫的方子苦得多,從嘴脣一路苦到胃裡,憑她吃多少顆棗兒都不管用。
“翠眉姐姐從來是勤快人,早早兒起牀,還把幾牀被面洗了纔回去。”珍眉取笑着金穗,邊細心地擦去金穗嘴邊的藥汁,想起翠眉的交代,又道,“敢子哥要去他家地裡撿兔子,順道帶了翠眉姐姐一程。”
轉眼到了除夕,黃老爹始纔在家裡歇歇,沒有去城裡。這一整天雙廟村好像從沉睡中甦醒,還換了身嶄新的紅裝。穿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小孩子們竄來竄去,村子裡瀰漫着歡聲笑語。
黃老爹、山嵐、珍眉三人中午包餃子,才吃過午飯,珍眉給金穗換了身紅色喜慶的衣裳,小大人似的重複翠眉的話:“翠眉姐姐說了,姑娘出了老爺的白日孝,要穿得鮮亮些,心情好,病纔好得快哪!”
金穗笑笑,轉頭喝了口熱水,蒼白的嘴脣上顯出一點紅。
珍眉又給金穗紮了兩個小辮,繫上紅絲帶,方纔滿意地拍拍手,嘴巴一張,話未出口,金穗便笑道:“你快去幫爺爺他們吧,今兒的有的忙。”
“我曉得姑娘是嫌棄我多嘴。”珍眉撅起嘴巴,倔強地道,“翠眉姐姐交代了,她不在我們家,我要好好管着姑娘,姑娘才能壯……對,茁壯長大!”
金穗噗嗤笑出來,推了她一把:“曉得自個兒多嘴還磨蹭!”
黃家的對聯貼的是黃色帶點綠色的,雖然沒有紅色的喜慶,看着倒也煥然一新。
自翠眉走了之後,兩個男人兩個小女孩發覺出生活的不便,別的家務還好說,珍眉做飯得站在板凳上,黃老爹的衣裳大多是珍眉洗的,礙着男女有別,金穗的衣裳全靠珍眉一人洗。金穗想想一屋子的雜事兒全讓小小的珍眉做了就很過意不去,可珍眉還是樂呵呵的,沒有半句抱怨。
這次的年夜飯竟是黃老爹的手筆,金穗很吃驚,望着桌上的三菜一湯呆呆的,珍眉坐在下首笑道:“老太爺,我還是第一回吃你做的飯呢!”
黃老爹倒了兩杯清酒放在上首,院子裡鞭炮的煙火味道幽幽地飄進堂屋,金穗坐在黃老爹懷裡靠着,捂得嚴嚴實實,興奮地欲嘗一嘗黃老爹的手藝,兩隻眼睛冒綠光。
黃老爹笑了兩聲:“炒兩菜算啥!我記得剛來珠黎縣沒分屋子那會兒,我還在蓋房子的施工地上給工人炒過菜呢!那些工人沒口子地誇我炒的菜比酒店裡的菜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