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後,蘇府的燈一盞盞點了起來,整個後院都籠罩在了一層淡淡的橘紅色裡。
蘇月起了身,推開窗戶往外看了一眼,再又將窗戶關上。
門口吱呀一聲輕響,唐冰悄然而進,低聲問道:“姑娘有什麼需要的?”
蘇月輕輕搖搖頭道:“三爺出去了?”
一個下午,謝珏是隔上那麼一會便進來坐坐,可是,在一起吃過晚膳後,居然有大半個時辰沒有看到人了。
“嗯,去見凌絕峰了。”唐冰點頭道。
蘇月輕嗯了一聲,坐回了軟榻邊,拿起了浸泡在熱水裡的帕子,輕輕的覆蓋在了趙皓的額頭。
唐冰等了一會見蘇月沒有出聲,便轉身準備往外面走。
“小唐。”蘇月卻是喚住了他。
“屬下在。”唐冰停住了腳步。
蘇月嘴脣張了張,又往窗外看了一眼,終是輕輕搖搖頭道:“無事。”
唐冰便又繼續往外走,走到門邊,手扶在門框上停了下腳步,道:“姑娘莫要擔心,主子既然決定這麼做,便是沒有萬全的把握,也絕對不會讓自己輸。”
說完,唐冰便走了出去,再又將門給關上。
走下臺階之時,唐冰擡頭看向了天空,看着天上那彎清亮的月牙輕輕的吁了口氣。
若是以前,這種時機謝珏會想都不用想的,便捲袖子幹上了。
可現在,謝珏卻是極穩,思慮也極多。
無爲其他,只是因爲,現在有蘇月,所以他絕對不能輸。
還有二十日,便是兩婚的日子。
一旦成爲賢王妃,蘇月便不可能再這麼待在自己院子裡想幹嘛就幹嘛,那時候,謝珏在朝堂之上和人鬥,她少不得也要出面應酬,在皇宮和內宅之間行走。
而到那時候,也就不是幾個因爲皇帝而對她心懷不軌的女人使壞了,那時候……
唐冰的手慢慢的捏成了拳頭,看着那彎新月,再度輕吁了口氣。
房門輕關而上,發出了輕輕的聲響,蘇月擡頭看了門一眼。
“他不會輸。”
有低低的聲音從手下響起,蘇月一驚,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剛纔一錯神下,那帕子居然擦過了趙皓的眼睛。
此時那眼睛半張,還帶着迷茫的眼神從裡面透了出來,襯着他那帶了不正常的臉色,額外有種懵懂天真之感。
“阿皓。”蘇月不覺低喚了一聲。
孔邈不是說他這隻怕都不會醒嘛?怎麼現在?
趙皓微微動了下頭,眼珠亦轉動了一圈,然後手彎曲起來,準備撐着軟榻起身。
蘇月忙按住了他的手道:“你別動,孔大夫說了,你得好好的睡覺休息。”
“我……無事……”趙皓的聲音依然嘶啞,還透着沒有清醒的低沉,輕道了一聲後,還是想起來。
蘇月兩隻手都用上,將他的肩頭也給壓了回去急道:“誰說無事?孔大夫都說了,你這傷要養不好,至少少活三十年。”
趙皓停住了動作,看着蘇月,眼神依然還有些渙散,卻是笑道:“哦?那,他說我能活多少年?”
蘇月呃了一聲,轉動着眼珠道:“那,怎麼也得百年吧。”
“是嘛……”趙皓微微閉了下眼,讓因爲剛纔那麼一動引發的眩暈過去,脣角輕勾的笑道:“還有七十,那也夠了。”
“不要瞎說!”蘇月低聲喝道。
趙皓微微一笑,等那眩暈過去後,低聲道:“讓我起來,還有很多事,要做。”
按照和皇帝所說,明日早朝之上他要上殿告狀,然後皇帝便會宣佈由賢王來負責查通敵之案。
在此之前,他還有些事要做。
“不行!”蘇月喝道:“再大的事,你都必須睡到明天早上!”
“阿月……”趙皓輕喚了一聲後道:“你,不希望他輸對吧。”
蘇月一愣之後咬着脣道:“可我更不希望你死!”
趙皓的眼睛不覺緊閉了一下,纔將那一下涌上來的澀中帶甜的溼潤給忍了下去,輕輕的,長吸了一口氣後,緩緩的道:“阿月,你知道我說的意思,這次,要是他能勝,宋國便有救,若是不能,輸的不是他一人。”
國破城滅,死的可是千千萬萬的人。
“可若是你死了,一樣無救。”蘇月將脣咬得更緊的道。
她不知道上輩子,後面謝珏到底有沒有奪回國土,將北戎人給趕回去,但是有一點她是知道的。
謝珏手下的人,或者說是這宋國這天下無人能與趙皓比擬,便是耶律鴻基,也比不上趙皓,趙皓他,是被稱爲戰神之人。
而且,比起這個,比起什麼國破家亡,她現在更在乎的是……
“傻丫頭……”趙皓眼睛依然閉着,脣角卻是浮起了一絲情緒莫名的幅度,隨後,便轉爲淡淡的笑意,道:“我不過是脫力,離死還有些距離,你放心,你不同意,皓,絕對不會死。”
你一日沒有安全,便是再痛再苦,我都不會死!
蘇月的眼眶一下通紅,忙扭頭抹去了眼角涌出的淚水,大聲道:“不管你說什麼都不行,不準起來!”
“起來?”隨着聲音房門又被推開,謝珏一邊解着披風一邊走了進來,道:“趙將軍果然勇猛,這就醒了?不過你不用起來,繼續睡,睡上個兩天都可以。”
蘇月嗖的一下將手收回,乖巧起身,離開了軟榻,作勢去倒茶。
趙皓緊閉了下眼睛,再緩緩的睜開,側頭往謝珏看去,道:“何意?”
“我讓你那老劉對外說了,趙將軍身受重傷,回到府裡就暈倒了,現在臥牀不起。”謝珏將披風丟給了唐冰,接過蘇月遞給過來的茶碗,再在對着趙皓的椅子上坐下,道:“也讓人給皇帝進言,讓皇帝下旨讓你休息一兩日再說。”
趙皓的眉頭慢慢的皺了起來,沉聲道:“何意?!”
“我想看看,有那些人會心急。”謝珏喝了一口水後道:“還有,若是你一告狀,皇帝便委派了我,那是個人都知道咱兩有勾結,這讓我查案之事,還是由別人去說比較好。”
“你,收到什麼消息了?”趙皓的眉頭又慢慢的舒展開來,帶了一絲冷意的道。
“那還是得多謝將軍。”謝珏呵呵一笑道:“聽聞將軍在宮中大罵在下不知所謂,好似很看不上在下?”
別說你是演戲啊!你這混蛋一定是話由心說!
趙皓微一咧嘴,道:“哦?我還以爲我罵的是君九翊。”
蘇月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了一眼,很是乖巧的問道:“三爺,你意思是,趙將軍他能在我們這裡養兩天傷了?”
謝珏那脣角頓時抽了下,可看到蘇月那目光,本是想好的話便一句都說不出了,喃喃的,不知道該怎麼答她。
“王爺已經讓人稟告了皇上,皇上只怕會派太醫前往府裡,我得回去。”趙皓手撐在軟榻上,再度用力想起身,可身體剛一用力,就覺得眼前一片金星閃耀,手腕一軟,整個身邊便軟倒了下去。
“你別動!”蘇月一驚之下衝到了軟榻邊,急道:“孔大夫說了,你這傷口不能動,至少得睡個十二時辰。”
“那個,你不用擔心。”謝珏的眼角抽了下,對唐冰使了個眼色,輕咳一聲道:“皇上已經派人前來這裡,讓韓大夫和孔大夫去你府上幫你看看。”
老劉對外那麼一說,何公公便以收到的消息名義告訴了皇帝。
皇帝滿是唏噓的感嘆了一番國之棟樑吾之趙皓之後,便讓何公公來蘇府宣韓大夫和孔邈去鎮國公府。
以皇帝的心思自然是不會想到顧忌那些太醫背後有人,而是非常直接的想要讓趙皓得到最好的救治。
而皇帝這麼一說,那些打着注意想讓太醫過來探視之人便暫時歇息了,估摸着這兩日,應該還能安生過去。
“醒了?這怎麼可能,我可是下了連頭牛都要睡三天的藥!”隨着聲音,孔邈快步走進了屋子。
瞅了一眼屋子裡面的人,孔邈那眉角都挑了下,低子去看趙皓,見趙皓果然醒了不說,那眼神居然還帶了犀利之意,不覺咂嘴道:“將軍的確非同凡人,老夫這藥可不是一般的藥,沒想到將軍居然能恢復神智。”
不說恢復神智,看這樣子,還想起身?
這種狀態下還想起身?
趙皓笑了一下道:“先生幫我解了藥效吧。”
孔邈這藥效果的確夠強,重生以來,他就沒有這麼睡死過,要不是感應到蘇月那一瞬間的擔心,再又在迷糊中聽到兩人的對話,他也醒不過來。
但是既然醒來了,便不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蘇月已經是準賢王妃,她又決定和謝珏在一起。
那麼,他便不能成爲她的負累和污點。
雖然,她這般在身邊照顧他,讓他真的就想這麼一睡下去,再不要醒。
“趙皓!”蘇月叫了一聲,又扭頭去看謝珏。
“咳咳。”不等謝珏出聲,孔邈捏着鬍鬚笑道:“對不住了將軍,老夫這藥還真沒有解藥,你這筋骨得鬆弛無力到明天早上,這段時間,你便是醒了,也沒有法子動彈的。”
謝珏那臉色黑了黑,在蘇月的目光下又瞬間轉爲柔色,道:“是啊,趙將軍放心,雖然趙將軍說在下不知道從哪蹦出來的,但是在下卻是敬佩趙將軍的,趙將軍儘管放心的睡覺,等明日起來,咱們再商討後面的事怎麼做。”
瞅着蘇月一下笑意盈盈,謝珏又道:“不過將軍既然醒來了,這湯藥便可以自己喝了,若是有什麼需要,找唐冰便是,還有,孔大夫,你得和韓大夫從前門出去,去鎮國公府,您老,知道怎麼說吧?”
孔邈揚了下眉頭道:“這個嘛,估計還要等下,趙將軍既然醒了,那老夫便先給他扎一遍針。”
“爲什麼要醒的時候扎?”唐冰冷聲問道。
這睡着了不是更好扎嘛?
孔邈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睡着了,不光氣息會沉,便是體內的血脈都會安靜下來,而筋脈和穴位之氣便不足,若是平常,扎也就紮了,但是趙將軍如今的身體本就……”
“好!你扎!”謝珏打斷了他的話(再說趙皓傷重不容易老子扁你哦),對唐冰道:“讓何公公在前面院子等會,正好也讓外頭人都聽見,說是我這裡身子不舒服,要兩位大夫先開好藥再走。”
正好也讓外面那些窺視着的人安心,不說趙皓對他賢王有意見,他賢王對趙皓可也是有意見的。
別的事做不了,這耽誤下大夫還是可以的嘛。
孔邈呵呵一笑道:“如此甚好,那麼,等會老夫和老韓過去了,晚上便回來就是。”
“不,兩位便請留在鎮國公府。”趙皓淡聲道:“明日這藥效消了,我會自己回去。”
“將軍。”孔邈的臉色微沉,道:“老夫並不是嚇你。”
若是一覺睡到天亮,讓身體自然修復,明日起身還算勉強,可是現在趙皓就醒了,這一醒,身體的自我修復就會停止,而看趙皓和謝珏這樣子,趙皓只怕也不會馬上入睡,那麼效果自然要打折扣。
趙皓搖搖頭道:“先生也說過,我明日能上朝。”
“趙皓。”蘇月忍不住叫了一聲。
能上朝那話那是不得已,但是現在不是不需要了嗎?
“我受傷之事傳出去,別人都可不見,但是榮國公和容世子卻不能不見。”趙皓扭頭看着她微微笑道:“無妨,我回去之後,也在躺着,讓榮國公看到我這般樣子,他們便放心了。”
謝珏說等兩日,除了想讓別人來提出賢王負責之話,只怕是更想看看,這他們沒有動作的幾日,哪些人會狗急跳牆的去做什麼事。
在這個時候,那些人是既慌亂,又認爲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少不得的會去毀掉一些證據,或者是互相聯絡勾結。
謝珏既然能知道他在皇宮裡衝着洪尚書說的話,那便是已經滲透到了那些後宅之中,這個時候,倒是可以趁亂找到一些證據。
而他若是讓榮國公看到他的樣子,那麼他傷重暫時無法有所作爲之事,便會馬上傳到康王那。
以康王的聰明,在這種情況下,絕對不會去和謝珏爭着跳這個坑。
這樣,才能保證謝珏的計劃成功。
蘇月看看趙皓又看看謝珏,總覺得他們兩人的話是對應的,但是卻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的關係。
謝珏輕嘆了口氣,對蘇月道:“陳家已經和榮國公定好了日期,十二號成親。”
“十月十二號?”蘇月驚訝道。
這可沒有多久了啊。
謝珏搖搖頭道:“不,九月十二號。”
這麼倉促的時間,便是普通人家都不會這麼訂,可是陳家和榮國公卻這麼訂了,打的雖然是說容世子好不容易回來的旗號,其實,只不過是榮國公的一個態度。
所以,榮國公一定會去看趙皓,好給康王提供判斷到底要不要摻和此事的依據。
而他決定讓趙皓臥牀幾日,也就是衝着這點去的。
康王並非普通人物,此次通敵之案,不光是會得罪朝臣,也能成爲拉攏朝臣的一次機會,若是處理得好,至少戶部能有立足之地。
原來他想讓康王掉坑裡,打的就是康王不會放過這一點的主意。
而現在他既然決定自己做了,那麼自然是要讓康王看到此事的另外一個極大的壞處,然後自己放棄才行。
這個極大的壞處,便是趙皓身受重傷,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不知道不說,至少,在查案的時候,給與的助力不大,那麼,便等於那個查案之人要一個人面對那些朝臣和蔡黨。
不說康王,便是陳涵明都不敢冒這個險。
只是,他不過那麼幾句話,趙皓便能明白後面的深意,還有他想做的事……
若是這傢伙不窺視月兒,那該多好……
“九月十一號?”蘇月驚道:“這,這不連十天都沒有了嗎?怎麼來得及?”
別以爲她在家裡養病不知道,車凌那一堆八卦小報上可說了,她和謝珏定了九月二十二日成親,可是很被那些後宅女人們笑話,說是到底是個什麼出身,這一般人家從定親到成親,怎麼着都得有個半年一年的吧,又不是趕熱孝出嫁,這可是賢王成親,時間定的這麼緊,只怕六禮都走得倉促,實在是丟臉,當初安郡王成親雖然時間也定的緊,但是那好歹是早就定了親的。
現在這可是榮國公世子娶親啊,居然也定了這麼倉促的一個時間?
“他們兩家是自幼便定了親事,陳家女眷入京打的便是送女兒來成親的旗號,只是由於中秋之前出了那般事才低調沒有宣佈,若是說倉促,只要他們兩家的婚禮辦的好,誰能說什麼?”謝珏冷笑了一聲後接道:“又敢說什麼?”
別以爲他不知道那些在後面嚼舌頭的是那些人,哼,便先讓你們嚼着,到時候拿出皇帝一年前的賜婚聖旨,再擺上十里紅妝,看看誰沒臉!
“如此。”蘇月眉頭輕皺了下後道:“三爺,容世子好歹是我那月茶的合夥人,咱們得有所表示。”
謝珏看向了趙皓道:“趙將軍的意思?”
榮國公雖然是擺明了跟康王一條線,但是容世子卻是跟着趙皓打仗的,這次的戰功到底多大,也是看趙皓怎麼報。
趙皓嘴脣輕抿了下道:“等我見過容榆再說吧。”
“好了,有事你們待會再說,姑娘,麻煩讓讓,老夫好扎針。”孔邈捏着鬍鬚對蘇月瞪眼睛。
你們還真不把我當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