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往福建走陸路,最快便是從荊州過大江,走潘陽湖平原下去。
從京城往荊州是一片平原,官道又寬又平坦,北方這個時候又還是冰寒天氣,官道上的行人也少,馬車能跑得起來,速度也快。
趙皓帶隊之下,一路疾馳,當日入夜之前便快到許州城。
但是趙皓卻讓馬車往旁邊繞了一下,沒有進許州城,而是在離許州城三十里外的一個小村子裡停下,找了一戶農家借宿。
這一路沒有休息的顛簸下來,便是榮國公府的馬車,蘇月也坐得有些腰痠背痛,心下十分懷念留在泉州謝珏那特製的馬車。
那馬車沒有這麼豪華沒有這麼大,但是被謝珏改造過後,其減震能力是的提升。
就是跑山路,都沒有這麼顛簸。
(當然,謝珏從來不會以這樣的速度趕路,從來都是晃悠悠的慢慢走,走上一段還會帶她下車去走走)
馬車一停下,蘇月便趕緊下車準備走動走動。
可她在馬車呆了一天,便是能躺着,那身體都有些軟,又不防下面是不平的泥地,腳一落下,便拐了一下。
蘇月心道了聲不好,這要是摔了或者是拐了腳可都是個麻煩,腦中急轉之時,身體被人扶住了。
那人一手扶住了她腰,一手托住了她的手,讓她站穩後,便鬆開手,退了一步。
蘇月不用回頭,便知道那人是趙皓。
輕吸了一口氣,蘇月微福了一禮,道:“多謝。”
趙皓站在她身後,見她身都沒轉,心中微澀,低聲道:“今們要儘快離京城遠些,所以沒有法子休息,明日……”
“明日也如此吧。”蘇月打斷了他的話,低聲道。
這兩日休沐,趙皓不出現也沒人會在意,可後日就要上朝,一旦被人發現他沒有出現,少不得就要驚動一些人。
趙皓到底是還年少,他雖然做了變裝,但是並沒有換掉他的招牌大紅馬,有心人探聽一下,便能察覺他的蹤跡。
而想要安全,自然是這兩日走得越遠,越讓人無法馬上下手。
哎……
也不知道皇帝怎麼想的,都不知道現在想殺趙皓的人,只怕比想殺她的人要多得多嘛?
趙皓微微一怔,臉上帶了些許歉意的道:“蘇姑娘放心,等進入荊州地界,就沒有危險了。”
上輩子這個時候他還在西北,宮變之時鎮國公府雖然沒有被追責但是到底還是因爲世子受到了一些影響,不說宮變之後京城格局變化與他們無關,就是一些軍需後備都受影響,以至於那場大戰雖然最後他勝了,但是邊軍損失慘重,在北戎舉全國之力進攻之時便沒有足夠的軍力和將領來迎敵,讓北戎破邊而入。
這輩子,他讓鎮國公插手宮變,一舉而成宮變最大的功臣,先帝去世前就給了鎮國公最大的權利,幾個京城將領的替換也聽取了鎮國公的意見,而皇帝更是倚重他們父子,不光聽從他建議在兵部安插了人,還讓他協助組建新的內衛禁衛軍。
只是他這段時間的動靜太大,已經威脅到了許多人的利益,少不得有人會恨他入骨。
他騎着大紅馬過來,就是爲了吸引某些有心人過來,好抓住那些人的辮子一網打盡,省得日後被拖後腿。
所以,這兩日的確需要多趕路,才能得到充足的準備時間。
可他卻是疏忽了一件事。
在他的印象裡,蘇月一直是堅強開朗的,身體也極好。
卻是忘記了,現在的蘇月不過十三歲,那身體還沒有完全長好,這麼奔波就是有榮國公府的馬車,也是受不住的。
蘇月回頭看了他一眼,也沒有細問,嗯了一聲,便往屋子裡走。
這個村子很小,最富裕的這戶農家也不過是幾間屋子而已,趙皓讓主人讓出了臥房給蘇月和薄荷,自己帶着侍衛們待在了外頭。
那戶農戶何時見過這種陣仗,盡着家中最好的東西做了飯菜,便將屋子全部讓了出來,去別人家借宿了。
趙皓從那些菜裡面挑了幾樣最乾淨蘇月也喜歡吃的讓薄荷送了進去,自己則是和侍衛們蹲在院子裡吃飯。
還是正月底,天氣依然寒冷,趙皓和那些個鎮國公府的侍衛們卻好似一點不覺,拉開了衣領吃得那是一個愜意。
讓旁邊榮國公府的侍衛看呆了眼,再一回頭,自個碗裡的飯菜便已經冷了。
“幾位去屋子裡吃吧,那邊還有兩間房,你們睡一間,趙牛,你帶人睡另外一間。”趙皓一邊扒着飯一邊道。
“這,還是將軍睡吧。”榮國公府的侍衛看了下那屋子道。
趙皓一笑,道:“明兒咱們還得趕路,幾位還是要休息好才行,放心,我們都習慣了,我們來輪班守夜。”
榮國公府的侍衛還想推辭一下,可被趙皓淡淡的掃了一眼,便將那客氣話給嚥了下去。
好吧,對面這位還真不能把他當一個不經事的少年貴公子看。
同樣是國公世子,這位和自個府裡的那位可完全不一樣。
這麼跑了一路,連他們都疲憊不堪,可是這位,連腰都沒有彎一下,一絲疲態都沒有。
雖然話不多,但是每一個命令都簡練到位,而且自帶一種威嚴之氣,讓人本能的遵令而行。
那種氣勢甚至比之積年的武將都要強,別說榮國公世子,便是榮國公自己,都未必比得上。
果然是自小上戰場,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人啊。
蘇月吃好了飯,坐在窗前微推開了窗戶看着窗外,看着趙皓他們吃好了飯便各自分開,有的去洗碗收拾,有的安置馬匹,有的進了房間休息,有的,則是從馬背上拿了行李下來,披了件大氅,便縮去了不被人覺察的角落之處。
而趙皓就站在院子中間,身形挺拔若鬆,面色冷靜的看着那些侍衛們行動,偶有不對,纔會發出一兩聲的命令。
蘇月不覺有些恍惚。
這個樣子的趙皓,上輩子她是在戎人進攻京城的時候纔看到。
那時候京城有八十萬的京軍,太子卻以天子不居危城爲由,威逼着皇帝棄城南下,皇帝派去接她的人也被太子派人擋住,她得知消息想去追回皇上的時候,皇家車架已經離開了京城。
然後落進了戎人的陷阱。
十萬護送的禁衛軍被一衝就散,留下皇家車隊任戎人屠殺。
而被太子派去吸引戎人兵力的禁衛軍也潰敗,京城一片混亂。
她以京城所剩唯一的一個王妃身份,站出去想整頓剩下的禁衛軍,想集合民心,想奮力一搏。
至少,不能讓京城就那般的陷落。
雖然她不懂軍事,但是也知道京城富裕,糧草充足,一旦戎人絲毫無損的得到了京城,那麼必然會補充糧草,直接南下。
戎人鐵騎兇狠,而宋國根本沒有防備,一旦讓戎人進入平原地區,宋國淪陷,不過指日之間。
可是,她不過是一個閒散親王的王妃,名聲又不好,壓根就沒人聽她的。
她到處奔走,也不過是遭人白眼而已。
那時候,她都絕望了,她站在了城牆上,看着外面十里聯營的戎人營帳,知道休息兩日,戎人一定會攻城。
就在那時候,趙皓回來了。
只帶了一百餘人,從戎人的包圍圈中殺了進來。
她在城牆上看着。
夕陽斜照,他一騎當先,一杆銀槍揮舞出鮮紅的色彩,渾身早已經被鮮血染透,那鮮紅的身影在金黃的陽光下,帶着決然之勢,凜冽若死神之刃,就那麼,劃破戎人戰圈,直衝向了城門。
而他進城之後,便直接策馬上了城牆,停在了她的面前。
記得當時,她完全傻掉了,直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被血糊得看不出原狀的臉,看着他身後被血浸染得直墜下來的披風。
在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意識到,面前這人並不是什麼性子敦厚好說話的迷糊少年,這人,是真正的鐵血殺將。
當時,趙皓沒有下馬,只是俯身問了一句話:守還是走?
她下意識的回答:守。
趙皓道了一聲好,便策馬沿着城牆上的跑馬道跑了起來,跟着他衝進城的親衛們舉起了已經破爛不堪的趙字軍旗和宋國戰旗。
當時,鎮國公已死,他已經是鎮國公西北大元帥,又以那般神勇之姿衝回京城,立時便成了京城那幫散沙一般的京軍主心骨。
隨着他的馬跑過,一聲聲的命令傳達了下去,那些本已經沒有絲毫戰氣的京軍們聚集了起來,沒有上城牆的人都跑上了城牆,弓手拿弓箭,工兵推出了守城器械,瞭望兵吹響了號角。
城牆上人頭涌涌,那高聲呼喝的聲音,那被鼓舞起來的高昂戰氣,讓她的眼眶都溼潤了起來。
安排好城牆上守護之後,他衣服都沒有換,帶着渾身的殺氣和血氣,陪着她上了朝堂。
當時京城還剩下的官員正集中在大殿之上,討論皇帝和太子被殺他們怎麼辦?
趙皓進了大殿,直接斬殺了聲稱要投降的大臣和京軍大將,然後逼着那些大臣以在江南的康王爲帝。
而她,則是未來的皇后。
這樣,才讓她能發佈號令,再有劉琦的相助,集聚了民心。
而亦是有他的拼死守城,她才能堅持住那麼一個月的時間。
其實,仔細想想,她和他在一起兩年半,談了快兩年的戀愛,做了半年的夫妻,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他。
當她真正的瞭解他後。
卻已經是……
輕輕搖搖頭,蘇月將腦海中那從遠處疾奔而來的血紅身影給搖走。
將窗戶給關上。
這輩子,她再也不要跟他扯上關係了。
這樣,他就能有自己美滿的婚姻,美滿的生活,和容蓉一起,過上兒女雙全子孫滿堂的神仙日子。
窗戶關上,裡面的燈光也暗了下去。
趙皓緩緩轉身,看向了那緊閉的窗戶。
想着先頭那一直盯着他後背的視線,脣角一點點的勾起。
將長劍從腰間解下,趙皓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大氅,讓侍衛自己去休息,將大氅一披,走到了那已經完全黑了下去的窗前。
抱着長劍坐了下來。
夜色已沉,天上雲層稀薄,漫天的星光和月色灑了下來。
將他的身形都籠成了銀白色。
四周一片寂靜,偶有幾聲犬鳴,亦帶了平和安寧。
一如,趙皓現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