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想什麼想得入了神,連她走到近前都沒有察覺。
“沈公子,怎麼今天改扮憂鬱了?”葉知秋舉着風燈,照着他的臉調侃道。
沈長浩回過神來,臉上迅速泛起笑紋,恢復了一貫的閒散不羈,“我可是很多面的,若葉姑娘當初答應和我試着過日子,或許看到的就不止這兩三面了。”
葉知秋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你這是在告訴我你是個兩面三刀的人?”
“我更希望葉姑娘用‘八面玲瓏’來形容我。”沈長浩順着她的話茬打趣自己。
葉知秋忍不住笑了起來,“難怪京城裡的人叫你沈半殿,你某些地方跟皇上還真有點兒像。”
沈長浩沒有接話,站直了身子,大半張臉便滑出光圈之外,“苦等這許多年,終於能與王爺結爲眷屬了,恭喜你!”
“謝謝。”葉知秋跟他道了謝,又笑着問,“沈公子找我有什麼事嗎?”
回答她的是一陣沉默,前一刻還輕鬆愉快的氣氛,突然變得凝固僵滯了。
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疑惑地望着他晦暗不明的臉孔,“沈公子,你怎麼了?”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她聽見他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然後輕聲笑道:“沒事,只是獨佔王爺許多年,就要把他讓給葉姑娘了,突然有一點點感傷。”
葉知秋本想開一句玩笑,說“我不介意跟你分享他”,話到嘴邊卻不知爲何止住了。
沈長浩似乎也沒期盼能得到她的迴應,自顧自地說明了約見她的目的,“我明日一早回京,爲王爺和葉姑娘籌備婚事。想問一問葉姑娘喜歡什麼樣的傢俱物什。也好佈置新房。
成親之前,葉姑娘不宜住進王府,還要另外尋一處宅子落腳。葉姑娘有什麼要求。只管提出來,我會盡力滿足葉姑娘的。”
短短的一段話裡用了四五個“葉姑娘”。雖然語調依舊雲淡風輕,可總給人一種賭氣的感覺。葉知秋懷疑自己想多了,便將心裡浮起的那點不適壓下,只照字面意思回話。
“宅子阿福會幫我準備,我已經囑咐過她,一定要確保安全。沈公子不放心的話,可以跟她商量。她走水路,會比我們提前幾天到達京城。
傢俱擺設就按你們王府的規矩置辦吧。我沒什麼特別的喜好。”
沈長浩心知她不是沒有特別的喜好,只是不打算在京城長住,根本沒有王府當成自己的家罷了。既不是自己家,又何必在乎屋子裡擺的是什麼?
葉知秋感覺自己說那些話有那麼點不領情的意思,未免辜負了他的心意,便補充道:“如果不麻煩的話,就趁地面沒有上凍之前,幫我在王府後花園建一座暖棚吧。我想閒着沒事的時候,種點東西打發時間。”
“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長浩的聲音聽起來愉悅了不少。“我不懂如何建造暖棚,還請葉姑娘派了懂行的人前去指點一番。”
葉知秋釋然地鬆了口氣,“行。明天我挑兩個人,讓他們跟阿福一起進京。”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一時找不到新的話題,兩人都沉默下來。片刻之後,又同時開了口:
“葉姑娘……”
“沈公子……”
兩人齊齊一怔,還是葉知秋反應快了一步,“你先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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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沈長浩並不推讓,身子往後一靠,倚在亭柱上。整張臉重新落入兩盞風燈交錯的光圈之中,“葉姑娘一次公開招親。不僅引來了剛剛回國的王爺,還引來了皇上。只怕你人未進京。名聲就先在京城響起來了。
想通過你對付王爺,進而對付十一殿下的人想必不在少數。皇上固然可以爲你撐腰,可凡事都有個萬一。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帶成老爺子進京爲好。”
葉知秋明白他說的“萬一”是指什麼,鳳帝的病情隨時都可能惡化,到時候想瞞也瞞不住了。一旦鳳帝有個三長兩短,必定免不了一場動亂。
若是遇到什麼危險,以鳳康的能耐,護送她和她身邊的人離開京城是不成問題的。怕就怕成老爹年紀大了,受不住驚,再嚇出個好歹來。
雖然這種事情不太可能發生,可也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只是孫女成親撇開爺爺,放在什麼地方都說不過去,讓她如何跟老爺子開這個口?難道她要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她害怕出事的時候,他會變成她的累贅嗎?
沈長浩見她面露遲疑,毛遂自薦地道:“葉姑娘若是爲難,我可以代你和成老爺子談一談。”
“你要怎麼跟他談?”葉知秋狐疑地打量着他。
“這個葉姑娘就不必費心了。”沈長浩信心十足地勾起脣角,“我自有辦法讓成老爺子留下,並且心無芥蒂。”
葉知秋心裡依然很掙扎,一邊想着京城不比秋葉村,人多口雜規矩重,更是各種矛盾鬥爭的漩渦,成老爹目不識丁,耳根子又軟,萬一被有心之人哄騙,做出什麼不當的事來,一定會連累鳳康。
想必沈長浩最擔心的也是這方面。
一邊想着成老爹一直盼着她成親,好不容易盼到了,卻不能參與其中,實在太淒涼了。
“葉姑娘。”沈長浩起身向前邁了一步,伸手輕拍她的肩。見她沒有要躲的意思,便改拍爲按,手掌貪戀停留在那略顯瘦削卻不乏圓潤的肩頭上,“我知道你心疼成老爺子,可你嫁的不是普通人,不管什麼事都要多考慮一層。”
“我明白。”葉知秋深吸了一口氣,“這件事我會跟爺爺說的,就不麻煩你了。”
沈長浩有些不捨地收回手,“葉姑娘親自去說也好。”
“嗯。”葉知秋點了點頭,仰起臉來微笑地望着他,“沈公子。那我們就京城再見吧,祝你一路順風。”
“京城再見。”沈長浩含笑道了別,見她提起風燈要走。鬼使神差地喊住她,“葉姑娘……”
葉知秋停步轉身。“沈公子還有事嗎?”
“應該我問你纔對。”沈長浩挑了挑眉毛,“你之前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啊……”葉知秋移開目光笑了一下,其實沒什麼話要說,只不過是覺得尷尬,想打破那份沉默,沒話找話罷了。此時聽他鄭重其事地追問,便隨口編了個謊,“第一批葡萄酒釀好了。我是想問你要不要帶一些回去跟沈老太爺嘗一嘗。”
沈長浩眼底閃過一抹失望之色,笑容不變地道:“我要儘快趕回京城,不能攜帶太多東西,就請葉姑娘啓程之時順便爲祖父捎上一罈吧。”
葉知秋應了聲“好”,轉身擡腿,一步還沒邁出去,就又被他喊住了,只得再次停下。回頭看時,卻見他臉上沒有半分笑意,一向風~流多情的眸子也掩去了那份輕佻。黑沉沉地望着她。
“葉姑娘。”他緩緩地有些艱澀地開了口,“如果,我是說如果……”
葉知秋的心莫名地多跳了一下。“什麼?”
沈長浩似專注又似恍惚地凝視了她半晌,倏忽笑了,“沒什麼,葉姑娘早些休息。”
他剛纔的表情和舉動都反常得很,葉知秋當然不信沒什麼。然而直覺告訴她不能追問,否則彼此會很難堪。說了句“你也早點休息”,也不去看他的表情,提着風燈快步離開了。
沈長浩看着她的背影隱沒在夜色之中,按過她肩頭的手掌握了握。張開覆在臉上,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裡滿是無奈和自嘲。
他一向崇尚自由,喜歡無拘無束。從未將婚姻感情之類的東西放在眼裡。可他今天是怎麼了?居然想問,如果她先遇到的不是王爺,那麼如今她傾心的人有沒有可能是他?
明知道她的答案是“沒有”,何必自討沒趣?
就算她因爲憐憫一時糊塗說了“有”,他又能如何?跟自己主子和情同手足的兄弟搶女人嗎?如果能搶,哪會等到今日?
“情”之一字,果然令人愚蠢,還是不碰爲妙!
因爲有太多的事情要想,太多的事情要忙,葉知秋很快就將這次談話中的小插曲忘到了腦後,也沒有跟鳳康提起。
第二天早上五更沒過,沈長浩就帶着幾名侍衛離開秋葉村,趕往京城。
早飯過後,聞夫人親自領着東霞、西月和一羣丫頭小廝來了,帶了金銀玉帛頭面各兩套,裘皮布料二十餘箱,還有幾千兩銀票,說是給乾女兒添嫁妝。
東霞和西月跟元媽、龔陽接洽過,便指派聞府的下人接手了收拾箱籠、置辦嫁妝等事情。有這羣經驗十足的人幫忙,葉知秋這邊的擔子着實減輕不少。
阿福打點了自己的行裝,挑了一隊人組成先頭部隊,於沈長浩離開的當天下午走水路進京。
其他人或選車購馬,或燒製器皿,或裝酒封壇,或傳信跑腿,都在分派的位置上奔走忙碌。最清閒的人莫過於鳳帝,每天變着花樣找樂子。
其次是鳳康和鳳玥,葉知秋娘家的事情他們插不上手,也不好插手,只能圍着老爹打轉,陪他找樂子。
再其次就是葉知秋了,活兒基本上都被別人搶着做了,她不是等人來詢問意見,就是變着花樣給鳳帝做好吃的。雖然有大把的時間和機會和成老爹說那件事,卻因爲不忍心開口一拖再拖。
直到臨行前一天下午,才鼓起勇氣找到成老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