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遠回去的時候已經黑了天,宮內靜悄悄的,一片黑暗沉寂,門口也沒有宮人伺候。
傅修遠蹙眉,伸手推開殿門,一眼便望見了窗前坐着的郢驪眉間便鬆開了。
“爲何不點燈?”
“燈?”郢驪嗤笑,“身處污泥晦暗,他們都這樣,我憑什麼點燈?”
傅修遠的腳步一頓,在原地站定,過了半晌纔開口,“你不喜歡他嗎?”
傅修遠繼續說道,“陳恩說傅瑄雖然年紀小,但是很聰明也很懂事,我以爲你會喜歡他。”
襲芸曾說郢驪喜歡孩子。
“只可惜娘娘自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不然定會開朗一些。”
傅修遠上了心,便想到了小別苑裡的那個孩子,把他接了過來。
郢驪閉了閉眼睛,心中酸澀,“傅修遠,你有好好端詳過那個孩子嗎,你有好好和他說過話嗎?”
一片靜謐。
郢驪沒有等到傅修遠的回答,但也心知他恐怕都沒有做到。
“他太小了,他什麼都不敢要不敢說,只仰人鼻息的生活,可他本不該這樣的。”郢驪慢慢地說着,本以爲已經足夠麻木的心又逐漸變得令人難以抑制的疼痛。
哪怕是做個普普通通的人,也好比進入這皇宮好得多。
她無法想象這麼一個小孩子是如何面對他離開母親便要自縊的問題,也無法想象若有一日他知道他父親死因又會如何。
傅修遠微微垂眼,聲音冷沉地近乎刻薄,“他是皇子,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教習的先生也是三朝元老,我不會苛待他。”
“那又如何?”郢驪幾乎剋制不住地說道,“你是他的殺父仇人,他今日不知,明日不知,以後也會不知嗎,屆時你又要如何待他?像殺了他父親一樣殺了他嗎?”
話音剛落,下一刻,郢驪被突然暴怒的傅修遠抵在窗邊,他的手緊緊地掐着她的下頜。
二人離得極近,她看見那雙眼睛裡的惱怒狂躁,以及不易察覺的悲哀。
“你還在念着他,對嗎?”
傅修遠咬牙切齒地問她,“哪怕爲了你我命都可以豁出去,你還是在念着他,還要爲了他的兒子來質問我。”
可是她明明愛他,在太后質問她時便默認了,爲什麼口中說的卻又偏偏是另外一個人。
嫉妒,憤恨。
就是這種令人顫抖的情緒要他當初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殺了她枕邊的人。
於是隱忍十年他動了手。
她不愛,他便等着,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等,雖然他們不會有孩子,但至少可以過繼,可以撫養傅瑄,他連那個人的孩子都可以養。
如今她愛他了,卻比以前還要恨他。
“我後悔了,”傅修遠突然說,“我不應該讓傅瑄出現。他的每一次出現,都在提醒我,提醒我你放不下傅鈺。”
他抽身便要離去,郢驪立刻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你要做什麼?”
傅修遠垂眸看她,冷漠地說,“哪來的,讓他回哪裡去。”
郢驪攥緊了手提醒他,“他母親已經死了。”
“關我什麼事,叫他自生自滅,”傅修遠惱了,“他活着是我給的恩賜,他死了那也是他該死。一夜承恩的女子本就不該有孩子,你以爲想他死的人少嗎?”
郢驪怔了下,慢慢地鬆開了手。
這纔是傅修遠。漠視所有的命,包括他自己的。他不在乎什麼綱常倫理,也不在乎什麼是非黑白。他做的只是他要的。
“是我錯了。”她到底還是妥協了。
興許是郢驪的靜默讓傅修遠冷靜了下來,他伸手在郢驪的臉側摸了摸。
“阿驪,我做不了一輩子的皇帝,今日我所擁有的一切以後都會如數交給他,他會是最好的皇子、太子、皇帝。我很快會昭告他的身份…… ”
這是他能爲了她做到的最大的寬容。
然而下一句話,如同驚雷在她耳邊炸開,“……在下月我們的大婚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