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有瞬間的安靜，人人都存了心思，把自己放在旁觀者的角度，暗中觀察着。
慕修寒突然被點名，一臉受到驚嚇的惶恐模樣，先看了蘇易寧一眼，就轉頭去找慕承龍。
朝堂之上各家之言繁多，蘇易寧看他態度倒是認真，但說不準其實跟自己一樣什麼都不明白，站着出神。
蘇易寧叫慕修寒也是有點捉弄的心思，更多的是想試探。
慕修寒跟慕承龍是一條戰線上的，這毫無疑問，但這兩個人對自己的態度多少會有點不同。
宮亂平定之後，蘇易寧才匆匆見了慕承龍一面。先皇倚重慕承龍，這是人盡皆知的。他掌控兵權，又手持遺詔，這身份就特殊了許多。
朝中明事的人心知肚明，卻只當不知情，也就順從着他的諸多安排。
這一默從，凡事調度善後，就都離不了慕承龍。
蘇易寧還是揀了他的空接受他的朝拜，這第一次就聽慕承龍氣沉丹田，聲如雷鼓，氣勢強硬地對自己說：“陛下只管呆在後宮罷，前朝有我主持就足夠了！”
虎背高大的男人，打開了能裝下三個蘇易寧，一開口聲音像是在耳邊炸開的。蘇易寧剛洗了三遍澡，下了狠勁揉搓自己，正昏沉疲乏，被這粗獷低沉的男聲驚得一個激靈，立刻擺上微笑。
這話連猜都不用猜了，很明顯是要軟禁自己。蘇易寧除了笑，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慕承龍只說了這一句，又有下屬尋過來請他拿主意，蘇易寧依舊笑着送他離開，還聽到他臨轉身時“哼”了一聲。
連不屑都比別人的動靜大，果然是邊關天地寬廣，整個人都無拘無束了。
蘇易寧自我安慰，這種外放型的，總好過當面一套背後捅刀的笑面虎。起碼自己現在不出幺蛾子他就不**自己，能保暫時安全。
至於尊嚴、自由這些東西……先不考慮吧。
相比較，慕修寒就顯得沉斂低調，凡是他經手的事情都兢兢業業，一舉一動都小心謹慎，唯恐出差池。
蘇易寧能看得出來，慕修寒對自己是真地遵從，打心眼兒裡的那種。
要離間他們父子是不可能的，但蘇易寧想着，從慕修寒入手總能有點收穫。
畢竟他這人死腦筋，一板一眼不知道變通。
慕修寒剛轉了個頭，蘇易寧點點龍椅扶手，擡下巴示意之後：“問你呢，你往哪兒看。”
瞥到半道上的目光硬生生被拉了回來，慕修寒拱手垂頭，憋了半天也沒說出個什麼所以然。
蘇易寧提醒道：“隨便說，沒關係。”
慕修寒的眼珠晃動兩下，慢吞吞地開口：“按理來說，徹查公主不可輕率……”說到半中間停了下來，不再繼續。
倒是挺中立的答案，模棱兩可的，不受過，也不貪功。
相處了這段時間下來，蘇易寧倒沒覺得這人圓滑，反倒是因爲太老實了，性格使然，纔會避免正面談自己的想法。
朝上還是安安靜靜，但氛圍卻躁動起來，已經開始有人忍耐不住，微微側頭斜目去看慕修寒。
甚至有兩個大膽的偷偷看向前方，打量蘇易寧的表情。
氣氛變得詭異曖昧不明。
原則上的事情蘇易寧不懂，也摸不清慕承龍的深淺，不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他有的也就是學生氣濃重的小聰明，小家子氣，拿不上臺面。但已經把慕修寒點出來了，什麼都不說就這麼算了，又有些不甘心。
蘇易寧眨眨眼，乾脆反問道：“那你說說，這個‘理’是誰的理？”
慕修寒立馬就跪下了：“臣失言！”
那幾個斜着眼偷看的人也縮了回去，盯着鞋面裝神遊。
慕修寒對新皇……對自己，是真的忠心？
不然以他父親如今的權勢，完全沒必要這麼卑怯低下。難道是一個紅臉臉一個唱白臉，威逼利誘一起用，軟硬來全套？
蘇易寧擺擺手，一副大度的樣子：“剛說了你隨便談。其實在朕看現在，女人和男人地位平等，也能入朝堂議朝政，但這朝中女人還是少……”
碧雲那般聰慧的女子不應該拘束於後宮的，還有他那個二妹，也不是省油的燈……
夏弋遊還是和剛剛那個神情一樣，掀起眼皮看過來一眼，又迅速斂回去，低聲道：“陛下言之有理。”
蘇易寧停頓了下，閒聊似的，話說得好像隨隨便便的：“我就在想，像朕的二公主和碧雲公主這樣有才或是明宇風一樣能武的女子一定還有很多，應該多發掘發掘，放過來好好培養。”
（蘇易寧給碧雲追封了公主）
底下“譁”地一聲就炸開了，臨近的人三三兩兩湊到一起，起先是質疑，兩句之後就完全在抱怨不滿了。
蘇易寧都看在眼裡，心想這羣老傢伙們果然還是男尊女卑的思想太頑固，一時半會根治不了的。
目前蘇易寧看中的夏弋遊還是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慕修寒就單純多了，直愣愣地盯着他，一臉詫異。
蘇易寧和他對視，彎起眼睛笑了笑，略帶戲弄和狡黠。
慕修寒瞬間窘迫起來，連眼神都不知道該往哪邊放了，慌慌張
張地低頭去看地面。
蘇易寧還在得意，一個老臣作代表，站出來義正言辭地反駁蘇易寧：“陛下感念碧雲公主護駕有功實屬正常，但朝廷官員的錄用萬萬不可藉以抒情，如此輕率，壞了國之綱常！”
怎麼就上升到國家的高度了……還有我怎麼就抒情了？
我是給你們提供扳倒慕修寒父子的機會啊！難道你們不想父女聯手、夫妻雙檔獨霸朝廷麼？你們怎麼就這麼害怕朝廷上的女人多起來！？
蘇易寧心塞，臉上卻是虛心誠摯的樣子：“對，這個事情不急，以後慢慢議。”
老爺子大概是擔心自己駁了新皇的第一個提議，被記恨，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此番除了碧雲公主，慕統領也是辛勞萬分，陛下理應獎賞……”
等等！我哪句話說我想獎勵他了！？
我就是擔心積少成多，一步一步把他們父子倆給獎到高位上去了，才一直迴避，沒敢提這方面的事情啊！怎麼你一句話就給我捅了出來！
蘇易寧半天沒說出來話，謝又安卻自覺地開口道：“臣保護陛下安危乃是分內之事！萬不敢貪圖賞賜！”
我沒說要獎勵你！沒有說！
蘇易寧扯起嘴角，笑得自己都覺得僵硬：“獎勵還是得有的，還有碧雲公主，必須厚葬。她要是還有家人在，就好好照料着。”
底下的人瞬間止住議論，倒吸一口氣，再看蘇易寧的眼神有不屑，有痛心疾首，各色神情湊到一起，總之沒有什麼讚美的意思。
蘇易寧愣了下，自己哪一句說錯了麼？
謝蒙臉色不善的搶了話頭：“碧雲尚有母親在世，底下還有三個弟妹，我已經着人安排了，事關二公主的徹查，還望陛下儘快拿個主意。”
又繞回來了，還把自己給帶了進去。蘇易寧不敢再亂說，應道：“就按你說的辦吧。”
早朝結束，慕修寒還是一路跟着，兵甲隨身，防護得很嚴密。
原是內廷侍衛首領，這時候倒更像是蘇易寧個人的貼身保鏢。
進了龍辰殿，慕修寒欲言又止的，蘇易寧倒是急起來：“有事兒說。”
慕修寒認認真真地開口：“臣受先皇遺命——”
……又來了……
蘇易寧：“說重點！”
慕修寒：“臣不需要獎賞……”
腦筋死成這樣也真是不容易，蘇易寧點點頭：“給你就拿着，廢話這麼多。”
慕修寒還想說些什麼，慕承龍黑着臉旁若無人地走進來。
“陛下今日在朝堂上那些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