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月山莊每一個季節都是被冰雪覆蓋着的。雪原之上唯一能夠看到的植物,便是那高大淒冷的冷杉樹。
然而,本應該沒有人煙的冷杉樹下,此刻卻突然傳來一聲聲高興快樂的歡笑聲,像是要將所有冰冷悽苦都遮掩下去,笑聲如同銀鈴一般悅耳動聽,讓人聽了便由內心深處感到喜悅舒服。
再放眼看去,原來高大的冷杉樹下,此刻正有一對少年少女在肆無忌憚的歡笑着。少年一身不染纖塵的白色錦袍,俊美的面容就好像是鬼斧神工雕刻一般,尤其是那雙狹長的眸子,盪漾着萬千風華、溫潤如水。
而此刻,他就這樣脣角含笑的看着眼前的綠衣少女在旁若無人的搞着小破壞。
只見她躡手躡腳的接近正躺在冷杉樹下,周身已經積滿了雪花的白鬍子老頭跟前,拿着一隻毛筆便開始在他臉上畫起畫來,明明已經強行在憋着笑了,可是笑聲卻還是從她的脣畔傳了出來。
等到終於大功告成的畫完了,少女臉上好似已經綻放出了一朵皎潔瑰麗的芙蓉花來。一把摟住少年的腰,便歡笑着蹦跳了起來。“暮澈,你看老頭這個模樣,還真是搞笑啊。哈哈哈,誰叫他睡覺的時候像只豬似的呢?怎麼樣都無法將他叫醒。索性,我就在老頭兒的臉上畫只豬算了。”
蘇暮澈無奈的搖了搖頭,執起光潔如玉的手來給少女擦拭着臉上薄薄的汗珠,只是滿臉卻仍舊是寵溺。“綠漾,一會兒師傅醒過來了,一定會不停的追打你了。”
“嘻嘻,誰怕他啊。我就喜歡捉弄老頭兒,我就喜歡看老頭兒一副咬牙切齒火冒三丈的樣子。到時候……暮澈你可是要站在我這邊的哦。嘿嘿,我們聯起手來,將小老頭兒打敗。”
說着這些話,溫綠漾便嬉笑着在蘇暮澈的臉頰上猛地吧唧一聲親了一下,然後大笑着又猛然朝着遠處的鸞月山莊大門而去。“暮澈,我已經在你的臉上蓋章了哦,從此之後,你蘇暮澈,只會是我溫綠漾一人的。”
直到溫綠漾跑遠了,蘇暮澈這才恍若未聞的擡起手來,輕輕撫摸着剛纔被親過的地方,然後溫柔的笑容便緩緩盪漾開來。“綠漾,希望你這一生,都是這般幸福的。即使,我不在你的身邊……”
日子就這樣如同流水一般的度過了。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暮澈卻總是喜歡一個人呆在老頭兒的房間裡,不知道在預謀些什麼,而且竟然還是要瞞着她的。
想到這裡,溫綠漾便感到渾身不爽了起來。
哼,你和那個臭老頭兒不告訴我是吧?那麼,我去偷聽不就行了?
於是,溫綠漾將手指甲放在自己的嘴邊啃啊啃啊,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便利用自己最是完美的輕功,一下子便跳到了房樑之上。
揭開其中一個瓦片往裡一看,果真,暮澈又在和小老頭兒坐在一起說起話來了。可是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啊?爲什麼她費勁了力氣就是聽不到一句呢?
溫綠漾在房頂上急的直抓狂。而房間之中,卻安靜的出奇,唯有蘇暮澈的聲音迴盪在耳際,卻充滿着擔憂悲涼。
“師傅,我大限已至,只是心中仍舊對綠漾放心不下。綠漾的命格,您可以參透麼?我想……”
“暮澈啊,人各有天命,如果肆意更改,那可是要付出代價的。綠漾她……也會跟你一樣,註定了命中的那場劫難逃脫不過……”溫綠漾的師傅,也就是鸞月山莊的現任谷主蘇俊一臉柔和的說着,然後輕輕拍了拍蘇暮澈的肩膀說道:“暮澈,萬事強求不得。作爲神算子,我們其實是世間最爲可悲之人。明明知道自己命中究竟有多少劫難,但是卻不能去肆意更改。”
“不,師傅。綠漾,她必須要活下去……”然而,還沒有等到蘇俊說完,蘇暮澈便猛地擡起頭來,一臉鄭重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說道:“綠漾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如果她就此遭遇大劫的話,那就真的會形神具毀……暮澈只要改變了她的命中大劫,她便可以逃離這種命運。”
“暮澈,你不可以這樣做。你可知道,如果你肆意更改天意,你就會變成……”蘇俊聽了,眼眸猛然睜大,雙手都哆嗦了起來。
“我知道……我非常清楚……”蘇暮澈脣角露出淺淺的笑意來,但是卻好像要飄離到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樣。“變成一隻看遍了世間生死卻仍舊永遠孤獨活在世上的鳳凰,我也不會後悔。因爲這樣,我纔可以永遠守候在她的身邊,即使她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是隻要她能夠幸福快樂,那便是我的幸福了……”
說完這些話,蘇暮澈朝着自己的爺爺蘇俊恭了恭身體,然後邁動步子慢慢朝着外面走去。
也就在這一刻,原本還顯得陰沉的陽光在這一剎那綻放出了炙熱的光芒,將整個鸞月山莊映照的如同迷濛着薄霧的聖光之中。
蘇暮澈知道,這一天遲早有一天都會發生的,可是爲什麼,會來得這般的快?快到他都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他和綠漾被一根枝幹所攏着,這纔沒有掉下下面的千年冰湖之中。可是那根支撐他們身體的樹枝,卻在慢慢崩斷之中,聲音像是來自於地獄的魔鬼一眼,瞬間便將他的神志全數吞沒。
他拍着溫綠漾的肩膀,聲音嘶啞不堪,但是還是溫柔鎮定的說着:“綠漾,你知道我最爲幸福的事情是什麼嗎?”
“暮澈,咱們快要掉下去了啊。暮澈你就不要再……”溫綠漾慘白着一張小臉,雙手緊緊的摟抱着蘇暮澈的身體,無時無刻不在告訴着他,她很害怕。
“不,綠漾。你會獲救的,而且你會和你心愛的男人一起過着幸福的生活,雖然中間會出現太多太多的波折,但是你一定可以幸福……而你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了……”
“不,沒有暮澈,我便不會幸福的。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溫綠漾聽了蘇暮澈的這一番話,不由自主的,心裡便已然充滿着恐懼了。她不要和他分開,永遠都不要……
“綠漾,你現在將手抓到樹枝上,我真的好累……”蘇暮澈低下頭去,長長的睫毛遮蓋住了他俊美清秀的面容。
聽到他這樣子說,溫綠漾才覺得自己真的是暮澈的大負擔,趕緊將手從蘇暮澈的腰上移開,轉而奮力抓住了自己頭頂上的樹枝。“暮澈,我不會是你的負擔的。我會堅強快樂的。咱們今天一定可以逃出去,一定可以……等到逃出去的時候,我們便去成親,我要給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然後我們一家人快樂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聽到溫綠漾這樣子說,蘇暮澈原本沉靜的臉終於變得不再平靜下來,他狠狠的抓住了溫綠漾的肩膀,然後說道:“你答應我,不管怎麼樣,你都要堅強。如果沒有我,你也一定要堅強幸福的活下去。你答應我——”
“不,不……我不會的。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要,暮澈……”看到這樣子的暮澈,溫綠漾只覺得刻骨的恐懼便蔓延上了心臟。
暮澈究竟想要幹什麼,他究竟……
“你答應我,綠漾。你會再遇到你喜歡的人的。而且,不管他做出什麼傷害你的事兒,你都要相信他,因爲那並不是他……綠漾,這輩子能夠遇到你,是我蘇暮澈最大的幸福……綠漾,如果你過的不快樂不幸福,那麼我就不會快樂……綠漾……”
也就在這個時候,耳際又再次響起了樹枝斷裂的聲音。伴隨着溫綠漾的嘶喊聲音,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般的悲涼絕望。
“暮澈,你不要這個樣子,我……我不可以失去你啊……不可以……”
然而,蘇暮澈只來得及在她的臉頰上印上最後的一吻,明明只是輕輕的,卻灼熱的叫她睜大了眼睛,忘記了呼吸……
然後,他的手便撒開了她的手。然後。他的身影,便逐漸在自己眼前掉落,一直掉落……
“綠漾,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活下去——”他最後對她說的話,仍舊清晰的迴盪在耳邊。
久久的,溫綠漾才終於撕心裂肺的哭喊。“蘇暮澈,暮澈,不要——”
然而空蕩的山谷之中,哪裡還有他的身影呢?有的,只是她絕望的痛哭聲和嘶喊聲音罷了。
溫綠漾淒厲的哭着,長長的睫毛掛滿了淚水。胸口的疼痛叫她忍受不住的猛烈抽痛起來。她的手變得越來越鬆,越來越鬆……她知道,她已經沒有了力氣再去抓緊這根用他的性命換來的生命之樹了。
然而也就在她馬上就要鬆手的時候,原本還平靜無垠的冰湖下卻傳來一聲嘶鳴聲,剎那間劃破了蒼穹。
突然,冰湖上綻放出了金色的色彩,紅的如火,金的火熱。
一隻通體散發着金黃之光的鳳凰從冰湖之下慢慢展開翅膀,騰的一下飛掠而起……
她的眼淚,終於肆無忌憚的砸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