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說,如果您不知道,那現在也算是知道了。”鬆清說道。
“我現在知道了。”陳景說道。
鬆清繼續說道:“太子說,當年葉仙子曾在借《天妖化形篇》時曾說過,若有召,必尊從。”
陳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師姐重傷不醒,且待她醒來再說。”
“您與葉仙子感情深厚,現在葉仙子昏迷不醒,何不代她做決定。”鬆清緊追着說道。
陳景坐在那裡,聽了這話後擡起頭來看着鬆清,鬆清相視一會兒,低下了頭,卻也沒有退出去。陳景說道:“在繡春灣來來去去那麼多的妖靈之中,唯你口舌最利,機變最快,也最善觀人面色。”
鬆清連忙擡頭,面有愧色,說道:“河神爺,小妖既然來了,就應該把應該說的話說完,您說是嗎?我畢竟是妖族。”
陳景眼神有些變化,不再銳利,說道:“你是妖,我是人,你我雖有私交,卻仍改變不了這個立場。你去吧,告訴太子,一切等我師姐醒來再說,現在無論是誰要打擾到我的師姐,我都不會放過他,我雖然沒有什麼深厚的背景身份,也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神通,但若是我一心想要殺誰,在現今的天下間,誰也活不好的。”
陳景的聲音初時還頗重,隨着說到最後,卻是越說越輕,最後幾個字都有點像喃喃自語了,但是在凌宵寶殿之中鬆清卻聽到了,只這一句話後,他便感覺到這殿中河浪翻騰的殺氣,絲絲入骨,鬆清連忙退出殿去。
陳是仍然是低頭看着《呼風喚雨》,殿外烏雲密佈,衆人微微有些心驚,暗道這個陳景果然非同小可,得司雨神碑之後越發的高深莫測了。而那一片濃密低沉壓在凌宵寶殿上的烏雲旁邊有一個人坐在白雲上拂着石琴,他圍着烏雲而飄浮,琴音雖然不重,殺伐之氣竟是與陳景在凌宵殿中河浪裡的殺氣一樣,就像是他的琴音能夠融納天地間一切殺氣入琴音之中。
又有一道靈光落入凌宵寶殿之中,進入殿中黑衣,卻是藍髮,他的眼睛狹長而小,只看一眼,便讓人聯想到世間最陰毒之物。他進到殿中,還沒有開口,陳景已經說道:“九陰,你也來了。化形,真是值得恭喜的一件事。”
“河神爺座下的那些年,讓我心志清明,這才能一舉而化形。”九陰說道。
“涇河的河水沖洗得了世間一些混濁,我這個當了五十八載的河神可沾光不少。”陳景道。
“涇河因你耀眼。”九陰說道。
認識九陰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一個多話的人,現在與陳景說這麼多話,已經是極其少見的了。
陳景說道:“想不到你也能說出這麼好聽的話來。可惜,在繡春灣時你不曾說過什麼。”
九陰化形後嘴脣很薄,面上略顯無肉,他沒有再說話,也許是不知道怎麼開口,所以沉默着。陳景本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是這個時候他不會讓別人感到爲難,尤其是曾經在他身邊的人,於是他說道:“你這次帶來了什麼話呢?”
“娘娘說,葉仙子醒來前她不會動這座凌宵寶殿的。”九陰說道。
陳景有些意外,過了一會兒,說道:“娘娘是什麼人。”
“不知道,她能通過血脈召喚我,能讓我化形。我想,她應該是大巫吧。”九陰說道。
陳景不太清楚大巫是怎麼樣的存在,但是從傳說中卻能夠想像得到,大巫有着通天徹地的神通,就是不知自己比之她現在如何。
“師姐與娘娘之間有什麼因果。”陳景問道,他不認爲大巫會無緣由的派九陰來說這些。
九陰說道:“娘娘沒跟我過,我不知道。”
兩人話都不多,九陰退出凌宵寶殿之時,陳景又低頭看着《呼風喚雨》訣。不知爲何,直到現在,陳景仍只是覺得全身都隱隱作痛,內裡又透着微微的麻癢,只是讓倍感難痛,卻並沒有致命的感覺。劍咒大部分已經融入到了靈浪之中。
天庭不是一般的靈寶,任誰要想祭煉都不可能容易簡單,更何況還有着那麼多修行者搶奪。宮殿有六座,陳景佔一座,其他五座分別被佔據了,他們只要一祭煉完了,便能自號帝君,坐封一品神將,與陳景不同,他們不是孤家寡人,而陳景是,所以就有不少散修進入殿中來,他們也是發現除了這座最中央的凌宵寶殿中竟是隻有一個人。
陳景已經記不清凌宵寶殿之中進來過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出去,但是他卻清楚地知道,死在凌宵寶殿之中的人都是最後也放不下貪婪想要將他殺死的人,總共十一位,其中有些人陳景知道名字,有些聽過,有些根本就是聞所未聞。但是他們都死了,陳景並不想殺他們,並不是他們該殺或不該殺,而是他們不適合死在這座凌宵劍域之中。
死在這裡,會消耗融入河浪之中的千年劍咒。他們不知道,其實他們是以自己的生命消耗着劍域,只是爲後來者做出奉獻,但沒有人會念他們的好。
陳景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不在乎那些與自己毫無關係之人的死活,連他們的來歷與爲人心性都不想了解。或許這是死亡見多了,心冷了,或許是經歷多了,心已經被事世給粹煉的堅硬了,成了一把開雙刃的劍,四季變幻的風能在人的臉上刻下歲月的痕跡,也能將一個人的心吹冷吹硬。
陳景並不知道自己這麼多年在慢慢的變成一個心冷的人,或許他是知道,卻從來不說。又或許,只有當他內心的深處生出暖流時,才能讓他慢慢的在歲月之中風乾冷硬的心片刻柔軟。
葉清雪當然就他心中柔軟的地方,他這一生之中有過三次的絕望,三次都是被葉清雪從絕望之中拉回。尤其是最後一次地,他身如枯木的躺倒在樹下,等着別人挫骨揚灰,等着別人將他的魂魄抽出來焚燒煉化,然後,她來了。她是葉清雪,是他的師姐,甚至可以算是師父,因爲他的修行法門都是她教的,他曾在千羅山中修行時有不懂的都是去問她。
現在她就坐在他身後的經曾的玉皇大帝坐過的椅子上,三個多月了還沒有醒。
她說過三個月後沒有醒的話,三年後一定會醒。
但是他卻有一種預感,預感三年後葉清雪未必能醒得了。他的預感自從渡過了神明之劫後越來越靈驗了,預感越強,也就越靈驗,雖然對葉清雪三年後不能醒來的預感非常淡,淡到他自己認爲這只是擔心而已,但是終歸是有了。他是神明,應當心如止水,心如明鏡照鑑成萬物,世間之事都不應該在他的心中留下任何的痕跡。他的心應該如清水流過鏡子,這纔是一個真正的神明,不滯於任何事,卻又對天地之事如觀鏡一樣清晰。只是他現在還做不到這個,因爲他成神祇還不久,不過短短的五十八載,他整個修行歲月都不過是六十幾年而已。但是他卻比許多修行了百年甚至幾百年的人神通還要強,他的法術如細雨如春風,更像是一場夢,讓人感覺不到危險便已經死了。
這是入過凌宵劍域之中又出去的人說的話,還有人說:“在那凌宵寶殿之中,你所見到的,所想的,都有可能是幻象。你的記憶,你的慾望,你由內自外的一切,都將在一朵朵河浪之中呈現,每一朵浪花都會會化爲一個世界。當你陷入幻象世界之中時,那些幻象其實早已經化爲劍絲進入到了你的骨髓和靈魂當中去了。”
陳景本來並沒有這般的神通法術,並沒這般輕妙虛幻的法術,以前沒有,現在卻有了,當他將一身所學所悟都祭融到一起之時,便出現了這座劍域,陳景沒有爲這劍域起名字,但是世間的修行之人都將之稱爲凌宵劍域。這是劍域,並不是劍陣,只要有陳景在的地方,隨時隨地都能出現這樣的劍域,這劍域在他一念之間便可成爲法術。
而且,這劍域還能成長,會成長到什麼地步,連陳景自己也不知道。
現在凌宵寶殿已經徹底的被烏雲遮住了,凌宵寶殿之中一片黑暗,唯一的光亮便是一盞青燈,青燈光芒如波,一圈圈的盪漾開來。燈光將燈下的看書人籠罩着,他還是和三個月前一個坐那裡看書,看着那本他雖然還不認識上面的字,卻越來越能理解的《呼風喚雨》訣。
他的耳中聽不到外面任何的聲音,但是殿中黑暗中的浪花卻不時的翻起一朵朵的靈浪,靈浪之中有着一閃而逝畫面,畫面有時就是凌宵寶殿之外的景象,有時卻是千萬裡之外的人間之事。他的心越來越靜,靜的就像是深山中的冷泉在靜靜的流淌。
自從凌宵寶殿上空的烏雲壓在了凌宵寶殿時,卻仍然一樣東西能夠綿綿不絕的傳進來,那東西就是琴音,這琴音即使是陳景不想聽,也依然傳了進來。在他的心中,彈出這琴音的主人,就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你永遠不知道他有多深。
三個月過了去,琴音也就響了三個月。
三個月的祭劍域的時間,讓陳景對這座凌宵寶殿已經有了一種特別的感應,這個時候,他的目光從書冊上移天,看向殿門口,因爲感應到了有一股強大的氣息朝凌宵寶殿侵入。
來自於另一座大殿。
“來了,終於來了。”
陳景心念動間,凌宵寶殿之中河浪翻騰,波光鱗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