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雲落帶着兩名宮女走進合歡宮,看着破敗的宮殿和鋪滿地板的枯萎合歡,勾起的嘴角處滿是淒涼。
輕移蓮步到樹下站定,命宮女不得打擾後,她擡頭望着掛在枝頭的合歡,心頭淒涼越來越濃。
母妃,您還好嗎?
若您泉下有知,會不會怪落兒心慈手軟,不能給你們報仇不說,還愛上了最不該愛的男人,那個殺了你們的男人的兒子?
愛上仇人之子非我所願,在我不知道他身份的情況下,我付出了所有,沒想到到頭來卻是這樣的局面,母妃,您告訴我,我要怎麼做好嗎?
母妃,當年您和父皇真心相愛,父皇卻不能因爲您而廢除後宮時,您心裡是怎麼想的?
現在,司宇爲我空置後宮七年,在我回來後更是將所有秀女遣回家鄉,生怕我多想,我是不是應該放下心中的仇恨,嘗試着跟以前一樣的愛他?
母妃,我們都是女子,同樣的愛着帝王,到底要怎麼做,您告訴我好嗎?
小手撫摸着合歡樹的樹幹,晶瑩淚水從奪眶而出,無助的從她絕色的臉蛋上滾落,沒入層層花瓣中消失不見。
“母妃,父皇,對不起,落兒不孝,不能手刃仇人給你們報仇,還跟仇人牽扯不清,對不起……”低低的呢喃着,她撫摸着樹幹徐徐蹲下。
小手撿起幾片枯萎的花瓣,一抹亮色讓她心神一動,見四處無人,忙飛奔至自己以前居住過的房間,取出一把小小的鋤頭來。
將樹下枯萎的花瓣、落葉清理完畢之後,她圍着兩人合抱粗細的合歡樹轉了兩圈,最終將目光放在靠東的一處凸起上。
輕攏紅裙蹲下,手中鋤頭一下一下的落在鬆軟的土地上,沒一會兒便挖了個坑出來,聽到“叮噹”碰到瓷器的清脆聲音,她美眸帶了淚光。
扔掉鋤頭,纖細手兒插入泥土中,不一會兒便挖出一個半人抱的小陶瓷甕,小心翼翼的將封口擦拭乾淨,她將封了漆的封口對着陽光比了比,熟練的沿着封口下面的紅線揭了封。
動作輕柔的從小陶瓷甕中取出幾頁紙,看到上面稚嫩而青澀的筆法,她嘴角勾起一抹笑,這是她童年最美好的記憶呢。
比如第一張紙上栩栩如生的貓兒,那是父皇在自己兩週歲時候送給母妃打法漫漫長夜的無聊之物,卻成了她的心愛之物。
每日裡在合歡宮追着貓兒跑,那有着黃色毛的貓兒也很喜歡她,每晚伏在她腳邊入睡,軟軟蠕蠕的毛弄得她每晚都從睡夢中笑醒。
第二張紙上畫的是在合歡樹下跳舞的麗妃,麗妃溫雅嫺靜、嫵媚動人,她三歲的稚嫩筆法根本描繪不出她的美。
但,看到熟悉的輪廓,她依然心酸,難過的將紙張捂在胸口,她跪坐在合歡樹下,晶瑩的淚珠一滴滴從眼角滾落而出,落在地上鬆軟的泥土上,消失不見。
母妃,對不起,時隔二十多年纔來看您,您泉下有知,一定是怨我的吧?
父皇,很抱歉,我不能將江山奪回我們水氏一族手中,女兒很沒用,無法將江山守住,百年之後,不要怪我。
娘,我的奶孃,這裡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也是困了您青春年華的地方,您是母妃的貼身丫鬟,陪嫁入宮,在宮裡邂逅了蘇叔叔,然後夫妻倆在父皇母妃的見證下成親。
國破之時,您爲了照顧我,將小墨丟棄在路邊,幸好蒼天有眼,十幾年後他又回到您身邊,不然就算是死,我也愧對蘇家,愧對您。
“你是誰?怎麼到這裡來?”正傷感着,背後傳來女子高高在上的滄桑聲音,水雲落剛想站起來,就見兩名侍衛走過來,一人一邊拉着她,壓着她跪在另外一名髮鬢微白的中間女子面前。
今天,兩名太妃在御花園賞花,其中一人是被霍司宇貶斥的老將軍表侄女,今天老將軍霍星入宮請安,順便想讓太妃幫忙,讓她入宮爲妃。
沒想到剛走到假山旁就看到侍衛抓着水雲落,強制性讓她跪在石子路上,她參加了那次勤政殿選秀,清楚的認出水雲落身份,慌忙閃到一旁躲着。
水雲落想推開侍衛,他們卻扣住她虎口,讓她空有一身武功都使不出來,心中頓時惱怒。
她今天穿的是簡單的紅衣,乾淨利落,頭髮高高束起沒有多餘的點綴,人看起來很清爽,太妃以爲她是宮中女官。
“混賬,你也敢抓我,還不鬆手?”水雲落膝蓋有些疼,忍不住惱怒的斥責,“知不知道我是誰,也敢如此放肆?”
那兩名侍衛以愣,慌忙放開,太妃顯然怔住,水雲落的花容月貌在陽光下更是明豔,人打扮得清爽,帶着青春的氣息。
太妃早就聽聞霍司宇下詔立前朝公主爲後,國色天香、傾國傾城,如今見她貌美,心中忍不住懷疑是不是真的。
霍星見她打退堂鼓,忙在太妃的侍女耳邊說了幾句,侍女慌忙過來,附耳在太妃耳邊說了句,表小姐說,她見過皇后,此人並非皇后,可能是哪個耍威風的女官。
“一個小小的女官也敢在我面前放肆,你知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竟敢擅闖禁地,不想活了嗎?”太妃震怒,大罵水雲落放肆。
自從霍司宇登基後,太上皇和太妃就沒什麼權利,他更下過聖旨,不允許他們管功力的事情,否則一律出宮去守皇陵。
太妃以前喜歡怎麼處罰奴婢就怎麼處罰奴婢,如今卻是不行,難得有這麼一個耍威風的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
“這裡是我母妃生前住的地方,我爲何不能來?”水雲落傲然和太妃對視,眼睜睜的望着其中一名侍衛將她挖出的小翁搬到太妃跟前。
“這是什麼東西?你一個小小的女官膽敢挖掘禁地之物,盜取皇宮至寶,真是罪大惡極,來人,給我掌嘴,打到她說實話爲止!”太妃見小翁花紋精緻漂亮,是自己做皇妃時候都沒見過的精品,頓時眼紅得想要據爲己有。
“你放下,那是我母妃送給我的東西!”水雲落作勢要站起,又被兩名侍衛壓住,她美眸冷冷掃過太妃撫摸小翁的手,氣得嫩臉泛紅。
“你們在鬧什麼?”太妃大怒,正要讓侍衛掌嘴,一聲厲呵陡然從身後傳來。
侍衛慌忙鬆開水雲落,她側頭看過去,看一眼就知道是霍離殤,當朝的太上皇,能在太妃面前如此粗聲粗氣的,除了霍司宇就只有霍離殤了。
他在位的時候,爲國爲民極少休息,人顯得很憔悴,如今清閒了,養了好幾年,人看起來清清爽爽,倒是顯得年輕不少。
這一聲呵斥中氣十足,彷彿恢復了幾十年前的威嚴。
他身後跟着四名侍衛和四名宮女,雖沒有過去的衆星捧月,但太上皇的排場還是有的。
七年後回來就聽說霍司宇和父親關係因爲她而鬧崩,原以爲會看見一個很令人討厭的仇人,沒想到面前的中年男人看起來並不算令人討厭,且有幾分慈祥。
不知道是不是退出權力中心的緣故,人看起來真的清心寡慾多了,自然也就慈祥多了。
陳太妃行禮,把事情說了一遍,故意說水雲落私自進入禁地,還企圖盜走皇宮至寶,定是江洋大盜云云。
水雲落好氣又好笑,這個女人還真能窮極挑唆之事,竟然說出這麼離譜的話來,還說她冒充皇后,罪該萬死。
她冷豔的笑了,她不想做這個皇后,還不是霍司宇先抓了水兒,迫得她不得不住在這個讓她討厭的皇宮裡嗎?
霍離殤看了水雲落一眼,看到她下顎上的傷疤,眉頭輕輕皺起,“水雲落,是你,果然是你,七年後你果然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你是不是該覺得有危機感了?”水雲落站起身,傲然望着這個讓她恨之入骨的男人,這個殺父仇人。
她落落大方,目光清澈,陳太妃大怒,指着她罵道,“大膽賤人,見了太上皇竟敢不下跪行禮,還敢如此威脅,真是放肆,來人……”
“你閉嘴!”霍離殤冷喝,陳太妃頓時不敢多花,尖銳的爪子收回,不敢再反抗這個男人的權利,只是委屈的看着身形偉岸,看起來依然神采奕奕的男人。
水雲落冷哼,霍離殤還算有眼力,竟然一眼就認出她的身份,是七年前他就見過她的畫像,還是關心自己的兒子,特意調查過她?
任由女官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宮裡冒充皇后,又不是真的不要命了,她也沒說自己是皇后,只是說侍衛“放肆”,何來的大膽?
她說霍離殤那是發自內心,威脅?她何須威脅?
想殺這個殺父仇人很久了,不過一時間沒想到怎麼下手罷了!
“水雲落,想不到你真的回來了!”霍離殤看着她國色天香的容顏,敏銳的察覺到她哭過,忍不住眉頭一皺,“你和宇兒吵架了?”
“誰有功夫跟他吵架,有那時間我還不如陪水兒!”冷冷別過頭,水雲落袖口下的小手緊握成拳,目光落在太妃手中的小翁上,“可以把東西還給我了吧?那是小時候我父親送給我的生辰禮物,本來就是我的,何來據爲己有之說?”
“水兒?你帶回的那孩子?”霍離殤心底的血液突然沸騰起來,他戎馬一生,只有三個兒子,兒子早夭,三子又不成器,如今被霍司宇貶斥三千里,還是因爲面前女子回來,大赦天下的緣故。
原本霍司宇七年不立後、不納妃,他已經不指望有後代子孫,沒想到平白多了個七歲的孫兒,他如何能不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