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已經是夏天的尾巴,天氣炎熱中帶着些許清涼。
聖都的天氣就是這樣,雖熱但也涼爽,讓人感覺不到那灼灼烈日的炙烤,也無烏雲壓頂般的悶燥。
柳枝搖擺,微風習習,姑娘們漫步在河岸邊,踩着腳下青石闊道,心靈都被波光粼粼的水光和迎面而來的涼風洗滌,不自覺的心神舒暢,就算見到恨得咬牙切齒的人也會面露微笑。
七月十六這一天,是秀女面聖的日子。
一大早,勤政殿外便站滿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她們從全國各地而來,是被當地官員推選出的色藝雙絕的姑娘。
這些沒有背景的姑娘分四隊站立,看到穿着深色宮裝、頭髮花白的老嬤嬤帶着幾個端着托盤的宮女走來,年輕的臉上閃過恐懼。
畢竟,她們這些窮苦人家的人平時見到七品芝麻官都有些怕,這老嬤嬤既然負責選秀,在宮裡必定有一定的人脈和手段,她們不但害怕,甚至連看一眼都心驚膽顫。
“好了,都安靜一下!”在宮裡伺候了四十多年的徐嬤嬤站在大殿臺階上,對着幾個竊竊私語的人拍了拍手,提高了聲音道,“你們都是各地選出來的優秀女子,稍後見了皇上,不要害怕,皇上喜歡坦蕩磊落的姑娘,需要的也是能夠母儀天下的皇后,而不是見到人就畏畏縮縮,需要被他保護的,懂嗎?”
“懂!”將宮裡發下來的宮裝穿戴在身上,又精心打扮過的秀女們連忙齊聲答應,心中默默的給自己打氣。
全家的興衰都在自己身上了,等下一定不能怯場!
“好,七個人一隊,跟我進去吧!”徐嬤嬤威嚴的掃一眼打扮得如一朵花兒似得秀女們,轉身便走。
秀女忙按照她說的規矩分好了隊,一排一排的跟在她身後,矜持的踩着小碎步,心如鹿撞的怯怯前行。
幾名捧着托盤的侍女看到秀女的虛僞做作,嘴角勾起無奈,皇上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女子,看來她們是要被淘汰掉一大批,剩下的幾位不知道皇上能不能看上。
想到自家皇上這些年深深的思念着一名特別的女子,這些近身伺候他的人就無比心疼那個癡情的霸道男人。
身爲九五之尊,想要什麼樣的姑娘就是一句話的事兒,他卻偏偏跑到山水別院守着一座衣冠冢過日子,每年的七八月份去佳夢山憑弔那位跳崖的前朝公主。
前朝和大離本就是死敵,兩人卻突破了重重阻礙,不顧世俗的眼光和百姓的評判,勇敢的相愛,可惜皇上隱瞞了身份,公主才……
正感嘆着,馬車的軲轆聲響起,走在最前面的徐嬤嬤停下腳步,看着越來越近的豪華馬車,眼神很不友好。
這又是哪位大人的親眷,仗着身份便不參與選拔,直接入宮面聖的?
面聖又如何,宮裡的老人誰不知道,皇上只愛落兒公主一個,選秀不過是面對宗親的壓力,不得已而爲之罷了。
就算入了宮,做了後,也跟在冷宮差不多,何必非要往火坑裡跳,葬送自己的青春年華呢?
馬車到跟前停下,看到駕車的車伕,徐嬤嬤臉上的表情頓時變爲恭敬,忙賠笑上前行禮,“見過郡主,不知郡主此來……”
“皇上和夫君在大殿和宗親聊天,我閒着無聊便走到了這裡,既然是爲皇上選秀,我看看沒關係吧?”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馬車,蘇沫小臉上滿是純真。
“當然沒有,郡主隨便看!”沒想到來的竟然是備受皇上寵愛的蘇沫郡主,徐嬤嬤的態度頓時大轉變,賠着笑臉對她指了指身後的隊伍,“郡主,這些都是羅丞相選出的,據說大多數和落兒姑娘有相似的地方……”
在宮裡伺候了幾十年的老嬤嬤能混到如今地步,當然懂得察言觀色,人老成精的道理誰都懂,她就屬於宮裡的人精這以類型。
霍司宇心愛的人兒是國色天香的落兒姑娘,也就是前朝公主雲落,而蘇沫是雲落奶孃的女兒,跟雲落感情深厚堪比親姐妹。
蘇沫的婚事還是雲落公主和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一手操辦,景夜凌王爺更是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這對夫婦如今在皇上跟前的分量,比羅丞相都要重。
主要是,蘇沫郡主天真爛漫、淳樸無邪又平易近人,宮裡的嬤嬤、宮女都喜歡和她親近,皇上又護着寵着,她就是這皇宮裡的寵兒。
她雖然伺候幾位太妃多年,又伺候皇上多年,但下人終究是下人,怎能越過主子去?
“是嗎?”聽到徐嬤嬤的話,蘇沫目露憂傷,痛苦的嚶嚀,“都跟姐姐有些相似,想必皇上會喜歡,只是姐姐……”
想到那名受盡苦難,如今遍體鱗傷的人兒,她鼻子酸酸的,眼角帶了淚意。
“郡主,逝者已矣,您如此傷心,若公主泉下有知,豈不擔心?”徐嬤嬤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告罪安慰,“奴婢的錯,郡主您……”
“沒什麼,只是來看看,或許我能從她們身上找到關於姐姐的記憶!”蘇沫看着站得筆直的秀女,明亮大眼流露淒涼之色。
要找和姐姐相似的人嗎?
羅炎,你是用心良苦,可你知不知道,姐姐還活着,她又回來了?
正說着羅炎,“得得”的馬蹄聲響,羅炎已經親自駕着一輛馬車到了跟前,看到她悲涼的樣子,嘴角古怪以勾,“蘇沫,你不陪着你家相公,到這裡做什麼?”
“這裡是選秀的地方,屬於皇上的後宮,你又到這裡做什麼?”蘇沫不甘示弱,一改方纔悲慼的模樣,柳眉倒豎的小手叉腰,好像蓄勢待發的小母獸,凌厲而充滿氣勢,“小心我告訴皇上哥哥,你私闖後宮!”
“這些秀女是我負責選出的,總要帶她們到大殿上才行!”羅炎被她氣勢洶洶的可愛模樣逗笑,轉身對着馬車行了個禮,恭敬道,“姑娘,我們到了,請下車!”
蘇沫和徐嬤嬤連着後面跟着的宮女都大吃一驚,要知道羅炎在朝堂上是心高氣傲的男人,除了對霍司宇,他對任何人都是冰冷而疏遠的。
就算他在笑,也會感覺他距離自己很遠,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威嚴感和壓迫感。
現在,他竟然對馬車裡的人如此恭敬,她們怎能不好奇得伸長了脖子,眼巴巴的盯着晃動的車簾呢?
在看到掀開車簾的素手時,蘇沫眨了眨眼,這雙手感覺好熟悉,馬車裡的這人會是誰呢?不會是羅炎的妻子綺夢公主,芸香姐姐吧?
正想着,素手已經掀開車簾放在羅炎手臂上,她整個嬌軀陡然一震,雙眸瞪得大大的,呆呆看着紅袖未完全覆蓋下的手腕上的猙獰傷疤,忘記了反應。
那……那不是……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下,紅衣如火、緋玉簪子輕挽黑髮,打扮素雅卻以紅紗遮面的纖細身影出現在她們面前,在羅炎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徐嬤嬤,麻煩您多照顧!”羅炎攙扶水雲落下了馬車,自己負手到徐嬤嬤跟前,在她耳邊低語道,“這位是皇上最想見、最思念的人,她要給皇上一個驚喜,稍後您安排下!”
“明白,明白,羅丞相您的表妹,奴婢一定照顧周到,保證不讓您擔心!”徐嬤嬤看了看張揚的紅衣,心中以凜,但她到底是在宮裡服侍多年的老人,見過世面,不過瞬間便反應過來,拍着胸脯打包票。
“如此,本官就放心了!”意味深長的看一眼呆愣在當場的蘇沫,羅炎表情微妙的走到她跟前,壓低得聲音只有兩人可以聽到,“別傷心,她有自己的想法。”
“嗯!”這次,蘇沫沒有反駁,乖順的點了點頭,癡癡的望着紅衣如火的人兒,她依然性格清冷得好像跌落凡塵的仙女,不染塵埃。
姐姐,你終於想通,要和皇上見面了,真好!
“走吧,大殿上皇上、夜凌和文武百官都在等着,我們也過去吧,別讓皇上等着急了!”意味深長的看一眼和秀女相比,打扮素淨得水雲落,羅炎安慰一笑。
落兒公主就是落兒公主,雖然落難,但依然不減金枝玉葉的風采,眉宇間英氣逼人不說,舉手投足間的貴氣和優雅更是讓人側目。
這樣優秀的她,難怪讓皇上傾心,死心塌地的守着她的衣冠冢,也不肯立後、納妃、選秀!
不過這樣也好,看看皇上能不能在七年後,準確的從一衆和她長相相似、氣質相似的秀女中,認出落兒公主嗎?
蘇沫乖巧點頭,小跑步到徐嬤嬤跟前,拉着她嘀咕了好大一會兒,纔跟羅炎離開。
“姑娘們,跟我走吧!”別有用心的將水雲落安排在秀女中間,徐嬤嬤笑容微妙的對滿頭霧水的秀女招了招手,示意繼續上前。
水雲落站在一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秀女中,跟着徐嬤嬤朝不遠處的勤政殿走去,越靠近金碧輝煌的大殿,她心中苦澀越濃。
那裡曾經是她的家,她最尊敬的父皇見文武百官的地方,現在坐在那最尊貴位子上的男人,是她的殺父仇人,是謀朝篡位卻將國家治理得安穩而強盛的男人,她思念了七年,卻騙了她的感情和身體,逼得她跳崖的人!
他,真的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纔去招惹自己,誘惑自己愛上他,又爲他放棄復仇,不得不跳崖自盡,心機深沉的人麼?
胡思亂想着,已經到了勤政殿門口,看着秀女一個個興高采烈的進去,不一會兒便傳出歌聲、琴聲等樂聲,她雪白貝齒輕咬下脣,低頭斂去眸中苦澀。
司宇,你爲什麼要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