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宇急匆匆隨着水雲落到得蘇宅,剛到門口,那扇雕花的木門前一個身影凝然不動,他擔憂疑惑的握住她白皙的小手,黑眸中滿是疑惑和擔憂,“落兒,你沒事吧?”
水雲落沒有開口,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霍司宇看見了一個老婦,在耀眼的燭光下,更加襯得形容枯槁,神色傾頹的靠在軟枕上,嘴巴微微仗着,輕輕的喘着粗氣。
絲毫,沒有了早晨和他們一起用早膳時的神采飛揚、慈眉善目。
霍司宇心裡一軟,知道水雲落心裡所受到的衝擊,緊緊的擁住她的香肩,許久,才聽到她低低的嚶嚀,脆弱無力的呢喃,“宇,那是我娘嗎?”
印象中,蘇氏雖然病魔纏身,但慈眉善目、臉頰紅潤,現在這宛如將滅油燈的脆弱老婦,真的是她的母親嗎?
如同孩子一般不確定的言語讓霍司宇心頭一痛,沙啞着嗓子道,“是,落兒,岳母大人的時間不多了,你快去和她說說話吧。”
水雲落含淚點頭,穩了穩心神,依靠着霍司宇的肩膀走到蘇氏身邊,全身力量似乎都要被抽走一般,痛苦難當。
“落兒,宇兒,你們來了。”彷彿感受到兩人的來臨,蘇氏原本一直緊閉着的雙目豁然睜開,微弱的擠出一個笑容。
“是,娘,我來了,還有……”水雲落跪倒在蘇氏身邊,雙手握住蘇氏伸過來的,遍佈皺紋和老繭的手,看了看霍司宇,含淚嚶嚀,“宇也在,您有什麼要交代的,就直說吧!”
“好!”蘇氏點了點頭,看了在一旁安靜站立的繡清,虛弱勾起一抹笑,“繡清,你外面還有事兒,先去忙吧。”
“我去讓人找夜凌,讓必須帶李大人過來!”抹了一把眼淚,繡清轉身便走。
“不必去了,我的身體,我最清楚不過了,就是太醫院院正李大人,也是無力迴天!”身後,蘇氏虛弱的聲音讓她眼淚落的更兇,擦了擦眼淚,悶不吭聲的跑了出去。
“娘,您只是操勞過度,有李大人調理,一定會好的。”水雲落握緊了蘇氏的手,像個無助的孩子,低聲的哽咽着。
“落兒,娘有多久沒見過你像個孩子一樣,在娘面前好好的喊一聲娘了。”蘇氏的目光渾濁,卻帶着瞭然和通透。
水雲落咬了咬脣,多久了,縱然這些年來冷清冷心,可是她依舊是在心裡把這個婦人當做自己的親生母親,孝順貼心。
她一生高傲,日日苦修,不就是爲了有朝一日可以像父皇一樣,讓百姓過上安穩的日子,讓貧窮的人過上富足的生活嗎?
就是在心中惱恨十餘年前她不顧自己的意願,將自己帶出皇宮,和親生父母生生分離,但她同樣的也救了她的命,讓她遇到了她心愛的人。
“娘,娘……我在……我一直在,我會陪着您,一直一直陪着您的……”彷彿又回到四五歲的時候,水雲落淚落不止。
蘇氏欣慰的撫摸着水雲落滿是淚水的臉頰,幽幽嘆了一口氣,無論孩子多大,多沉穩,在她心裡,她依然是那個知道小姐過世之後,在自己懷裡不住哭喊要孃親的孩子。
“落兒,這麼多年來,我知道你心裡有恨,怪我將你從小姐身邊帶走,怪我身爲侍女卻保護不了小姐,怪我將你帶走卻讓你孤苦無依,,這些,我都是知道的,只是,落兒,你要知道,我只是個丫鬟,小姐的命令,我哪有違背的道理?”蘇氏的神智漸漸混沌起來,哽咽着開口,眼角滑下渾濁的淚滴。
水雲落是高傲堅強的女子,此時此刻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溼透了一條又一條的絲帕。
“娘,在我心裡,您就是我的親孃!”握緊蘇氏枯瘦得沒有一點肉的手,她雙肩顫抖得厲害。
“落兒,你是小姐的第二個孩子,原本你上面是有個哥哥的,可出生就死了,小姐就把對孩子所有的愛都給了你,那時候姑爺忙生意,沒時間照顧你們母女倆,你一歲抓週的時候,抓了姑爺親手刻的木琴和一本書,姑爺和小姐很開心,覺得你……”說着說着,蘇氏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
水雲落臉色蒼白的連忙扶住,淚如雨下的哽咽,“娘,不要說了,李大人馬上就來了,您一定會好的……”
“落兒,如今娘是要去見你的親孃,你不必傷心,可有幾句話,你一定要記住。”蘇氏微微搖頭,渾濁的目光掃過霍司宇滿臉擔憂的模樣,眼底劃過欣慰之色。
以後,有這個男子照顧,她也可以放心了。
“孃親儘管吩咐,小墨在我身邊您放心,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會讓他出事的。”水雲落神色一滯,眼淚汪汪的豎起兩根手指。
“小墨已經長大了,他的路要怎麼走,他自己決定,將來若他有了心愛的女子,還要你勞累!”蘇氏嘴角勾了勾,輕聲叮囑,“沫兒有夜凌那孩子照顧,我很放心。”
擡眼看了眼蹲在一旁的霍司宇,她又虛弱開口,“落兒,你若想守護心中最重要的,你就必須堅強起來。當年,姑爺就是因爲一些顧忌,才硬生生的讓小姐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水雲落嬌軀一震,看着身邊的霍司宇身形偉岸,目露擔憂,心裡的信念堅不可摧,容顏上也生出堅韌和剛強,“娘,女兒知道。”
“好,如此,我就可以放心的去見小姐和……”蘇氏心口一暖,蒼白的笑更顯虛弱,“和沫兒那早逝的爹了……”
恍惚間,蘇氏似乎就着燭火看見了那個記憶深處的男子,身着淡藍色衣衫的男子,站在御書房門前,就着嬌豔的花朵,臉上帶着剛毅,質問她是誰,爲何擅闖御書房。
記憶力,那些嬌俏甘甜的往事,在時間裡覆蓋上了不可出去的灰,她的夫君,現在就在燭火下,依舊那麼堅強俊朗。
他終於還是原諒她,來接她了嗎?
蘇氏的臉上生出明顯的迷離和期盼,水雲落聰慧的看到她混沌的神智,不安的哽咽輕喚,“娘……”
蘇氏最後回眸看了眼水雲落和霍司宇,含笑將兩人的手握在一起,鄭重其事的叮囑道,“落兒,你有幸有宇兒照顧,切忌珍之,將來,不管他做了什麼,你要知道,他都是爲了你……”
“岳母大人請放心,宇兒會照顧好落兒,讓她一生幸福平安的!”霍司宇擁着水雲落的香肩,鄭重承諾。
“娘,落兒會聽您的話,和宇好好的!”水雲落閉上雙眼,淚如雨下的豎起兩根手指,“我會誓死保護沫兒和小墨,讓他們不被傷害!”
隨着這鄭重的誓言落地,蘇氏的手也無力垂下,嘴角最後一抹笑容僵硬在臉上,只聽到空氣中飄散着依稀模糊的兩個字,蘇郎……
“娘……”水雲落感覺到那雙手漸漸失去溫度,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
哭聲溢出,遙遙傳出,門外站着的蘇墨和剛剛趕來的蘇沫聽見這撕心裂肺的痛苦,跪倒在地上,“娘……”
蘇宅之中,所有的人都陪着她們的公主跪倒在地,失聲痛哭,喪鐘敲響,國色天香的姑娘們披麻戴孝,盡皆縞素,悲鳴不止。
霍司宇生怕水雲落想不開,看着她連續幾日粒米未進,心痛不已,將宮裡賞賜給自己的燕窩命府裡廚子燉了,親自快馬加鞭送到蘇宅。
她不吃,好啊,沒關係,他含在嘴裡,強勢的將她抱在懷裡,不顧衆人詫異的目光,嘴對嘴的親自喂她。
水雲落大羞,無奈只得接過喝下,繼續跪在靈前,悲鳴不止。
五十歲左右身穿明黃色龍袍,身上散發出迫人王者氣息的男子坐在御書房內,目光森冷的看着一身黑衣的暗衛,“你的意思是,太子同國色天香的那個花魁,糾纏不清,還私定終身?”
“回皇上,是的!”暗衛垂眸,畢恭畢敬的站在一旁,目露尊敬,“據說,幾日前他在蘇宅,由那位姑娘的母親做主,已經迎娶了……太子妃!”
喉頭下滑了下,他有些害怕的瑟縮了下。
皇上是強勢的人,強勢的要控制天下朝局,掌握所有兵權,現在知道太子同花魁私定終身,還私自做主娶了那女子,一定會很生氣的。
“是嗎?”表情陰霾的哼了哼,當今聖上霍離殤目光森冷,陡然爆喝一聲,“放肆,司宇的太子妃必須是大家閨秀,母家在朝中有勢力,可以幫他的人,不是那個花魁,以後這樣的話,不要讓朕聽到!”
眼神銳利的盯着暗衛,他聲如冰渣,“你再去確認一遍,司宇對那女子是不是真心的,如果是,按規矩辦,不要讓他知道。”
“皇上……”暗衛有些躊躇,那是太子殿下心愛的人,就這麼給處理了,是不是太殘忍,太心狠了?
“司宇是朕同蝶兒的孩子,老三再怎麼出色,江山也是要交到他手裡,他不能有軟肋!”霍離殤提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一個大大的“殺”字。
做主這樣的決定,他也很痛苦,愛而不得的感覺他比自己的長子更瞭解,自己最愛的女子死的時候,自己都頹廢了好長時間。
現在心狠的將司宇心愛的女子除去,他也會頹廢難過很久,但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明白自己心思,感激自己的。
身在皇家,是不能有真愛,不能有感情的。
他那樣在乎那名女子,若被他的對手察覺,用那名女子威脅他做些什麼,他又該如何做?
在江山和心愛人兒的兩段,他要選擇誰?
既然他會爲難,那就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幫他解決掉這個爲難吧,雖然他會暫時傷心難過,但這件事過後,就沒有人可以阻攔他。
這天下交到他手裡,他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