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宇叫了一聲“娘”, 然後從譚麗娘懷裡掙脫出來, 咕咚一下子跪在地上,不等譚麗娘反應過來就咚咚咚磕起頭來。直到他三個頭磕完, 譚麗娘才反應過來,急忙將他拉起來,“你這個孩子, 這是幹嘛呀!”
懷宇擡起頭, 臉上掛着淚,“兒子能有今天,都是孃的功勞, 兒子感謝娘!”懷宇似乎有着千言萬語,卻被堵在了喉嚨不知道要怎麼說出來 ,只能低着頭哽咽。
呦呦其實挺能理解懷宇的,如果不是譚麗娘支持, 懷宇最多隻能在家裡看看譚耀祖和陳士梅留下的書冊,雖然聽起來也很好,然而沒有先生系統的傳道授業解惑, 恐怕並不能有現在的成績。這就是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的不同。
呦呦知道譚麗娘和懷宇都十分激動和高興,她並不想破壞她們的情緒, 但是又覺得這才考秀才而已,要是後面中了狀元, 這母子幾個得激動成什麼樣啊?不過轉念一想,也許中了案首再中解元,中瞭解元再中會元, 等到中狀元的時候,說不定就就習慣了?
呦呦眨眨眼,將溼潤了眼眶的淚水眨回去,看着一家人激動又興奮,也在心底高興,然後並不打擾他們,自己摸過被冷落的喜報看了起來。所謂喜報其實就是一張A5大小的紅紙,在紅紙的右側中間用隸書字體寫着“捷報”二字,上端印有一條欲飛的騰龍,下面是雲山霧海,捷報內容十分簡單,在正中央寫有“北陽府櫟陽縣譚宗耀孫譚懷宇高中院試第壹名案首馳報鴻禧”,最左面落款是“鴻禧元年八月十九”。
這就是喜報呀,看着沒什麼分量,承載的卻是全家的希望。就這麼薄薄一張紙,卻是通往仕祿之途的奠基石與開山斧。總得來說,就是開端良好繼續努力。
呦呦眼尖地發現,懷宇的名字變成了譚懷宇。不對呀,她怎麼記得家中四個孩子除了陶陶,剩下三個都被陳士梅勸說着姓了陳呢?是懷宇在其中做了什麼手腳嗎?不過管它呢,她覺得這樣也很好,他們是譚麗孃的孩子,陳士梅本來就是入贅的,他們本來就應該姓譚。
“娘,哥哥中了秀才,是不是要去縣城讀書了?”懷瑾突然出聲問,他之前聽夫子說,凡是考上了秀才的,都要去縣城裡的縣學讀書。
聽到這句話,一家人也都看向懷宇。懷宇已經從地上站起來了,正在用手背擦淚,看到大家都看自己,就放下手來,“暫時不去,就是去也要等明年春天。哥哥還能再陪你上幾天學。”懷宇揉揉懷瑾的頭頂,笑着說。
“哦,原來如此。”懷瑾小大人似的點點頭,“其實我自己也能上學,不過哥哥能一起當然最好。”懷瑾抿着嘴笑,似乎在不好意思。
一家人熱鬧高興地談論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直到喜鵲奉二舅母的命來叫人,這纔想起來隔壁院子還有賓客要招待,於是停下說笑出了屋子去隔壁招待客人。
呦呦放下手裡的喜報,跟着幾人往外走,走到堂屋門口又停了下來,轉身走進西屋,繞到書架後頭在一堆的箱子裡翻出一個大人巴掌大小的盒子。
盒子表面落了一層灰,沒有上鎖,就隨便那麼扣着。呦呦掏出手帕擦去上頭的灰塵,然後打開盒子。盒子裡面整齊地放着幾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紅紙,從上到下顏色逐漸淡去,慢慢有了歲月的痕跡。
呦呦拿起第一張,小心地展開。首先映入眼簾的也是“捷報”二字,接着往下看,整張捷報除了日期、考試名稱和名字外,同懷宇的那張沒有太大區別。不對不對!呦呦又看了一遍,發現了異樣。名字!爲什麼陳士梅的捷報上的名字寫的是“譚士梅”?
呦呦急忙放下手裡的這張,拿起另外一張。陳士梅留在譚家的捷報共有兩張,分別是鄉試和會試的,兩張捷報上的名字都是“譚士梅”,這是不是說明,陳士梅的戶籍曾經在譚家?
“妹妹?走了。”陶陶走到一半發現不見呦呦,就返回來找,“去吃飯了。”
呦呦急忙把手裡的紙張疊好放回去,蓋上盒子扔進一堆箱子中間,答應着走出來。
“你在幹什麼?”陶陶看她從西屋出來,探頭往裡看了一眼,什麼也沒發現。
“沒事,想洗個手,剛剛摸了一把喜報,紅紙掉色兒(發shai音)了。”呦呦轉身去水盆裡洗了一把手用帕子擦了拽着半信半疑地陶陶出門,“快走,我都餓了。”
花易巖開了流水席,請街坊四鄰們來吃喜宴,喜宴的廚師是特意從鎮上酒樓請來的,水平自然沒得說。八個菜不止有豬肉,還有燒雞肘子。做菜的香氣早就傳出去老遠了,引得四鄰們早早就過來等着開席,還一邊聊着天。
來吃飯的也沒有空手來的,各自都帶了東西或者包了紅包,不少人都羨慕譚麗娘命好,死了丈夫再嫁居然還能有如此的場面,這才訂婚,等成親恐怕場面陣勢會更大。
當然,也有不少人說酸話,話語中的意思十分不堪,呦呦都翻個白眼一笑了之,表示“你們羨慕嫉妒去吧”。她甚至還無意間聽到有人說,花易巖肯娶譚麗娘這個半老徐娘,是因爲他在戰場上受了傷,生不出孩子了。
呦呦表示很無語。
不過最討厭的還是那些自以爲是的逗小孩子的人,“呦呦啊,你娘要嫁人了,不要你了。”這種話從花壇兩家傳出要定親開始,就不斷地有人問呦呦和懷瑾了——陶陶很少出門,懷宇大了她們不敢,就只能問兩個“不懂事”的最小的。
懷瑾本來就膽小,用前世的話說叫沒有安全感,被這些人一打趣,就開始轉眼淚要哭出來,以爲他們說的是真的。呦呦拉了他一把告訴他不要哭,“這是好事呀!咱們有爹掙錢給咱們花了,聽說爹有很多很多軍餉呢!”呦呦故意說得大聲,讓那些人看熱鬧的意圖不能得逞。
一開始人們對呦呦的話還半信半疑,等到定親那天,看到花易巖送來的東西,就都對呦呦說的話深信不疑了,然後就開始羨慕譚麗孃的命好。還有的人背地裡訓斥自家女兒,“你就活該是個沒福氣的,要讓嫁給他你不幹,說什麼人家沒有胳膊是個殘廢,現在知道了吧,後悔去吧!”
當然了,這些呦呦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在乎,反正人已經是她孃的了,以後可以光明正大地叫爹啦!
定了親,接下來就要準備成親的事宜了。
那天來吃席面的賓客都走了以後,花易巖趁着二舅母還在,把定親的日子定下來了,就在九月二十九那天,算起來正好還有四十天了。
聽到這個日期的時候,二舅母一哽,“會不會太快了點兒?”說着用餘光瞟了一眼坐在身邊的譚麗娘,見她只低着頭默不作聲,就知道她的意思了,不再多說,“你們自己商量好了就行。”
二舅母離開後,一家人終於得以放鬆下來。雖然自己家人並不需要做什麼,但呦呦還是覺得挺累的,大概是因爲要操心吧。她才把這句話說出口,立刻被譚麗娘和陶陶嘲笑了,“你操了什麼心?除了吃就是玩的!”
呦呦反駁道:“我怎麼就不操心了,我得操心我爹送來多少東西啊!還得幫着姐姐操心宴席瑣事呢!”
譚麗娘爲了鍛鍊培養陶陶的能力,讓她跟着二舅母學習持家,二舅母則把這次事情的採買還有後廚瑣事交給了陶陶,言說“如果能將這些事做好,以後自己出嫁自己當家就沒問題了。”
到了定親第二天清晨,花易巖將兩家中間的牆壁臨時開了一個門,說是爲了方便往來。譚麗娘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牆已經拆了一大半了。
既然來不及阻止,譚麗娘乾脆就隨他去了,只叮囑他快點弄,弄完過來吃早飯。呦呦看他一隻手不方便,就帶着懷瑾過去幫忙,說是幫忙,其實就是把把砸牆砸開的磚塊撿到一旁,因爲有了兩個小幫手,事情很快做完。
洗了手和臉,撣去塵土,幾個人回到屋裡吃早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花易巖突然想起來什麼,擡頭看向懷宇,“你中了案首後有沒有去謝師?”
懷宇搖頭,“還沒,正在想準備什麼禮物。”
花易巖又看向譚麗娘。譚麗娘接收到他的目光,不等他問就出聲了,“打算從爹的藏書裡選一本送去,再挑兩匹你昨天送來的布匹給先生娘子。”
“不要送那個裡的,”花易巖對書本沒研究,並不多說,“那十匹布是從府城最好的布莊買的,那是給你的,我那還有兩匹老闆送的,你去挑一匹送過去。”
譚麗娘想一想,就點頭同意了。
呦呦在一旁抿嘴偷笑,看來花叔叔已經開始進入當爹的角色了呢。
問完這些話,飯桌上就安靜下來繼續吃飯,直到呦呦最後一個吃完放下筷子,花易巖又期期艾艾地開口了,“那個,成親的事,你準備怎麼樣了?”
呦呦收碗的動作一頓,在心底翻了一個白眼,剛誇完你有了當爹的樣子,合着剛那些話都是爲現在這件事做鋪墊哪。
花易巖要是知道她心底的想法,一定會喊冤枉的,他真沒那個意思,他是真的關心懷宇的。
譚麗娘聽到花易巖的問題一愣,“準備?準備什麼?”
呦呦更像翻白眼了,還能準備什麼?嫁衣啊!不過他們倆的事,她纔不要多管呢,她收好了碗繞過坐在炕沿的譚麗娘下地穿鞋準備洗碗去了。
不知道屋裡兩個人最後怎麼說的,反正等呦呦收好廚房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東屋炕上平鋪着一套大紅色衣裙。上衣是立領寬袖右衽,胸前繡着並蒂蓮蔓袖口繡着祥雲,六粒蝙蝠盤扣整齊地繫着。裙子是一條二十四幅湘裙,除了腰部的龍鳳呈祥圖,通體沒有任何繡作。
走進了仔細看,這套衣裙應該已經有了些年頭,布料的光澤顏色都黯淡了。
譚麗娘就站在衣裙前看着,她的臉上有一種表情,說不出是惆悵還是懷念。呦呦猜,這套衣服應該就死她十多年前的嫁衣了吧,那她此刻是否是在緬懷她逝去的青春和餵了白眼狼的感情?
“娘,還是重新做一套吧?”呦呦走上前,扶住譚麗孃的胳膊,輕輕地說,像是怕驚擾了她的思緒。
譚麗娘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看向呦呦,擡手撫了一下她的頭,然後將手搭在她的肩上,“這套嫁衣,是你外祖母親手做的,她說這上面有一個母親對女兒最好的福願。可惜,娘讓她失望了。”
呦呦和陶陶分別站在譚麗娘兩側,不約而同地沉默了,沒等她們想出什麼話來開解她,她突然長長地舒了口氣,像是突然放下了什麼東西。譚麗娘指揮着陶陶將炕上的衣裙收起來,又讓呦呦去把昨天花易巖送來的兩匹大紅色布匹搬過來。
呦呦把布匹搬過來的時候,炕上的衣服已經疊好放在一邊了。譚麗娘接過她手裡搖搖欲墜地布匹放到炕上,摸了摸布匹的品質又拿起來藉着窗外的光仔細看了看,“我看這匹布還是別動了吧,留着給你們姐妹倆做嫁衣,我還是另外再買些布好了。”十分捨不得的樣子。
呦呦和陶陶對視了一眼,一齊開口,“就用這個!”
兩姐妹相視而笑,呦呦讓陶陶先說。陶陶也知道這些話還是她說比較好,呦呦畢竟還小,離出嫁遠着呢。
“這是花叔叔給您的聘禮,您留給我們算什麼呀!況且,我覺得您用這個顏色好看啊,這種大紅色,最襯您這樣白皙的膚色了。我就不行,不夠白,呦呦更別提了,整天往外跑,都快成小黑妞了。再說,我的嫁衣已經做了一半了,不好半途改的。”
到底是大女兒,知道什麼最能打動譚麗孃的心——嫁衣半途改換不吉利。譚麗娘聽兩個孩子都這麼勸她,也就不再堅持,決定就用這兩匹布做一套嫁衣。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早上好!今天份兒來啦!傳一張喜報的例圖,大家隨便看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