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上天有意無意, 同樣的除夕,去年來的時候一路暢通,折返時擁堵不堪, 長長的車流遠遠望不見盡頭。
忽然傅言前面的一輛車往右前方的一條小路駛了進去,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一瞬間頓住了。因爲他的車遲遲不往前走, 後面的車都按下喇叭催促他, 如果不是因爲他的車檔次高, 恐怕早有人下車來跟他溝通一番了。
隨着後面的車喇叭聲越來越頻繁,傅言終於回過神來,腳下油門一帶, 手上方向盤快速一轉,將車駛進了那條小路。
傅言將車開得很慢, 路邊沿途的風景從兩邊劃過, 一棟棟顯得陳舊的別墅, 去年他也來過這裡,車開得一樣平緩, 天空一樣淡淡的藍,但車上副駕駛座上卻是空空如也。
在一棟很普通的別墅前停了下來,不過傅言沒有下車,只是坐在車上朝着別墅裡面望了一眼,可以很明顯看到雜草長高了一截。
其實關於她的一切, 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從未想過要爲她打開心結, 因爲那個過程他很清楚, 很痛苦, 作爲她的丈夫,他應該做的是給她更美好的未來, 彌補過去的痛楚。
事實證明,他沒有那個能力,一點都沒有,縱然她沒有怪罪他,但他就是不甘心,已經很多年都沒有一件事能讓他如此被動,就像是全身被鐵鏈捆鎖住,無論他怎麼掙扎,結果都是那麼的無力。
現在再想起來,那股無力感也還是一點不曾減少。
回到傅家的時候天已經稍暗了,傅黎聽到動靜後來到了車庫。
“傅先生,兩位親家剛到不久,現在在墓園。”
傅言微微頷首,制止了上前來幫忙拿東西的傅黎,“黎叔,老城區南門路口有一家老店在賣這種酒,味道很不錯,我打算投資,我們家的酒莊您最瞭解,等這個年過完後,您找時間過去洽談一下。”
傅黎微微一愣,而後蒼老的面龐流露出少許難以察覺的欣慰,他一生愛好不多,酒恰恰正是排在前列,年紀大了尤其喜好那些老牌子的高粱酒,香醇,還帶着點點苦澀。
傅言來到墓園,歷經十個月的風吹雨淋,墓碑看上去已經不再幹爽白淨了,彷彿已是多年的墳墓。
“小傅來啦?”冉菡轉過身來,勉強和藹一笑。
看到兩位老人故作輕鬆的表情,傅言輕聲開口:“叔叔阿姨,天黑了,我們回去吧。”
冉菡還是沒能忍住,眼角的淚水流了出來,“然然最怕晚上一個人,我放心不下。”
一旁的藍敬安連忙安慰她,“然然都長大了,她獨立性很好,能夠照顧好自己的,你別多想了。”
傅言一言不發,看着面前的墓碑,他的心隱隱作痛,撕扯的,又是深沉的。
從墓園回來後,冉菡終於心情稍微平復了下來,看了看客廳裡顯示已經不早了的時間,於是招呼着他們三人坐着稍微等等,她去廚房準備晚飯。
年夜飯往往是歡聲笑語的,長輩和晚輩間在這個時間段裡總是能夠拋開代溝開開心心地聊上幾句。近幾年已經習慣了熱鬧的傅言面對突然來的冷清很不適應。
以往每一年的這天晚上客廳都會響起藍敬安和傅黎象棋對壘聲,廚房裡時不時也會傳來一陣陣歡笑聲,那時傅言靜靜地聽着,俊逸的臉龐上總是會流露出笑容。
現在廚房裡只剩下了一道單薄蕭索的身影,傅言走了進去,洗了手,面對朝他看過來的冉菡笑着說:“冉姨,我幫您。”
“然然以前跟我說,她怕你對她太好,會在這件事情上走不出來,耽誤了你。”冉菡一邊揉着麪糰一邊輕聲開口說:“我的意思跟她一樣,你還年輕,人也非常優秀,遇見合適的你不用顧及我和老藍的感受,我們不會反對的。”
傅言的手停頓了一下,而後繼續做着他的事,“我沒有這方面的打算。”
冉菡面露欣慰,但又無奈嘆息一聲,“你這孩子。”
年夜飯上,壓抑許久的藍敬安拿起酒杯一杯杯地喝着,傅黎也陪着,兩人慢慢都喝得有些高,好在都是老手,尚能夠控制住自己。
餐桌上很安靜,除了偶爾的幾句交流,依稀還聽得見外面的煙花聲音。晚飯過後,藍敬安和傅黎都有些醉昏昏地上樓睡覺了,看了一小會春節聯歡晚會的冉菡也起身準備上樓睡覺,但在臨走之前給傅言發了兩個紅包。
“一份是然然的,你幫她拿着吧,每年我都習慣了給她紅包,不給還有點不適應。”
傅言看着手中的兩個紅包,愣愣發神,而後隨手便放進了衣服口袋裡。
站在玻璃景窗前,看着外面爲了迎接新年到來而狂歡的煙花,傅言不禁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在廣場上戴着黑色棉帽和一羣小孩子玩着煙花,花火照亮她柔美的臉頰,她的笑容像一潭天然溫泉,滋潤他心裡的每一小寸。
“傅先生,新年快樂。”
“唔,傅先生,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融化了他,改變了他,也折磨了他。
“傅先生,新年快樂。”
剛一走進地下實驗室,傅言的耳邊傳來了冉然歡快的聲音,是她提前錄好在實驗室裡的聲音,她倒是想得周全。
傅言一個人坐在實驗室裡,放起了他們曾經的錄像,那段時候他還很奇怪,爲什麼她突然想起用相機每天記錄他們的生活,原來都是爲了給他留下珍貴的回憶。
“傅先生,快看鏡頭,嗯,請問傅先生你今天爲你的妻子準備了什麼生日禮物。”
“傅先生,對着鏡頭笑一笑,不夠,再燦爛一點,對,就是這樣。”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我偷偷摸摸地在拍,噓,小聲點,傅先生已經睡着了,快跟着我來揭開著名物理學家傅言晚上睡覺的那些稀奇事,持續更新,不要錯過哦。”
......
ωωω✿ т tκa n✿ ℃o
關了錄像,傅言面目平淡如水,過了很久,他開口說:“時間二十年前的除夕晚上七點,地點西城區北海路......”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傅言站在平臺中央,閉着眼睛,靜靜等待,腦海裡全是她的歡聲笑語。
下一瞬他察覺到臉龐被冷風拂過的觸感,緩緩睜開眼睛,周圍光線很暗,他出現在了一條街道上,一個人沒有,但每個路燈上都掛着一頂紅燈籠,彰顯了過年的氣氛,給人的感覺也稍稍沒有那麼冷清了。
看着周圍的建築,很新,很華麗完全沒有二十年後那種快被遺棄淘汰的樣子。這裡不算太大,但實在路口太多,且每棟樓裝修風格相同,傅言沒能夠在第一時間找到冉然的家。
忽然,原本安靜的小區被一聲突如其來的爆炸聲打破,很快傅言發現在他不遠處一片火紅,一棟別墅燃起了熊熊大火,在夜幕下顯得尤爲顯眼。
別墅區裡的人聽到聲音後,全都一個個跑出來看,很快有人反應過來給火警撥打電話,也有一些人在組織從就近的水管和滅火箱採取措施。
因爲每一棟別墅隔得比較寬,周圍的其他別墅沒有受到波及,沒過多久,這裡已經有很多人自發地加入到滅火的行列中來,不過面對這麼浩大的火勢他們也只是杯水車薪。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在別墅斜正對面,一個路口的拐角處站着一個小女孩,臉蛋很漂亮,肉嘟嘟的,還戴着一條咖啡色的圍巾。
她一聲不吭,眼睛睜得大大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周圍的大人忙碌地從她走來走去,全都沒有認出來她就是眼前這棟着了大火的別墅主人的女兒冉然。
傅言抵達這裡的時候,看着被大火團團包圍的別墅,他蹙着眉頭,不過他很快轉移開視線,在周圍的人羣裡尋找着冉然的身影。很快他就在拐角處發現了他,傅言眼神一頓,沒有絲毫的猶豫,徑直地向她走了過去。
他穿着一件灰色格子大衣,裡面一件米色高領毛衣,火光照耀在他側臉上,線條輪廓明暗清晰,在圍觀的人羣裡高大得顯眼,一點一點地出現她的瞳孔裡,擋住了人羣,擋住了火光,擋住了嘈雜的聲音。到最後她閃亮的大眼珠裡看到的全是他,看到他走到她跟前蹲下身,與她平視,看到他高挺的鼻樑,薄厚恰好的嘴脣,看到他充滿憐惜,柔和的眼神。
從此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腦海裡。
傅言看着她,與成年後的冉然容貌有幾分相像,和以後的她一樣,越是表面上看上去沒事,心裡就越是難過傷心,看得他陣陣心疼。
他忍不住向前一傾,抱住了她,在她的耳邊輕聲安慰說:“然然別怕,有我在。”
小冉然依舊什麼話沒說,對於這個擁抱也沒有抗拒,漸漸地,她微微動容,感受到他帶來的體溫,隔着厚厚的衣服,焐熱了她凍冷的小心臟。
呼吸間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氣,很好聞,甜甜的,又暖暖的,待他抽身離去時,她的鼻子還非常捨不得。
大火在消防員到來後很快被撲滅,整棟別墅也只剩下焦黑的一片,很明顯裡面的人無一倖存,不久後兩具蓋着白布的擔架被擡了出來,在經過他們面前的時候,傅言蹲下來將小冉然的腦袋埋在自己懷裡。
很快警察將事故原因調查清楚,周圍的人也漸漸散去,傅言也帶着小冉然去跟警察說明了情況,希望警方能夠儘快聯繫到她的其他親人。
傅言蹲下身來,輕揉着小冉然的小腦袋,“這個除夕我陪然然過好嗎?”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他微微一笑,脣角微張,帶着絲絲弧度,俊朗的臉龐讓人沒有一點抵抗力,他緩緩站起身來,將她的小手牢牢握在他白皙修長的手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