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從今而後(2)
過了好一會兒,柳雲若終於在快要窒息的時候求饒:“我……上不來氣了……而且……下面好疼……”
宣德怔了怔放開他,才發現柳雲若的臀部正壓在牀沿兒上,他啞然失笑,有些慌張地重新把他翻過來,用被子覆蓋好他滿是傷痕的部位。
柳雲若也一笑,向裡讓了讓,揭開被子道:“進來吧……要是再病一次,我真救不了您了。”
躺進被窩,感到一片溫暖,宣德知道這是柳雲若的體溫,總以爲這個人從裡到外都是被冰包着,原來,也可以這樣溫暖的。
“嗓子還痛不痛?”柳雲若最關心的還是宣德的身體。
宣德摸摸脖子:“早就不痛了,放了膿血後當晚就退燒了,是太后不放心,硬壓着朕又躺了三天才放回來。你,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朕還以爲……”宣德咬住了下面的話,他該怎樣說,一個皇帝擔心一個太監?
三天呵……柳雲若沒想到自己居然能睡那麼久,怪不得宣德都恢復得差不多了。淡淡道:“沒事,您說了,每天二十板子,不會有性命之憂的。”
宣德伸手輕輕摩挲着他臀上的肌膚,絲毫不帶□□的那種:“七天,一百四十杖……你心裡恨死朕了吧?”
“奴婢不敢……”
“說實話!”
柳雲若咬咬嘴脣,低聲道:“有一點兒吧,其實也不是恨,只是,很……失望,我原本以爲,您至少會來一次的……”
失望,終於從他口中聽到了失望,會失望,說明是有希冀的,宣德翻過身來望着他,眸子裡有火一樣的熾熱在跳躍:“不止是這次的杖刑……還有,還有那一刀,你還恨麼?”
柳雲若身子一顫,低聲道:“您不必在乎這個的。”
宣德遲疑着道:“那個時候,朕以爲你心裡只有朱高煦,所以要試探你,要把你的過去都毀掉……其實當時朕也是猶豫的,若你害怕,或是求懇,也許朕不會那麼做,你太倔強了……”
柳雲若一言不發地聽着,這樣的生硬又彆扭的解釋算什麼?是懺悔還是責備?也許讓一個皇帝把話說到這地步已經不容易了吧?他當然不能指望宣德說一句“對不起”。
“難道,現在您相信我了?”他最關心的永遠是感情之外的東西,那些可以幫助“他”的東西。
“朕當時醒着,”宣德無限憐惜地輕撫着柳雲若的肩背,“你對皇后說的那句話,朕聽見了。有時候真是奇妙,非要到生死交睫的一刻,才能把這個世界看清楚,誰愛你,誰對你好,真的假的,五顏六色在那時候都顯了原型。”
柳雲若一笑,怪不得他今天紆尊降貴說了這許多動情的話,原來是自己那一刻義無反顧的膽量感動了他。心裡突然被強烈的愧疚填滿,你可知道,那個時候我依然在撒謊麼?但他又有些迷茫,用生命去圓的謊言,離真實又有多遠呢?
“其實真心愛您的人也不少的,太后,貴妃娘娘……”柳雲若知道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你不必再說了!”宣德眼中寒光一閃,“朕這次下了決心,只是這事急不得,稍不小心就會讓後世罵朕昏庸薄倖。再等一等,若是孫妃果能誕下皇子,這事就好辦多了……”
他又緩和了語氣,輕聲道:“你別再操心這些事了,別再害怕什麼,這個皇宮裡沒人再能傷害你。你能爲朕而死,朕必然要讓你平平安安活着。”
堅定的語氣,這是一個許諾。柳雲若有些怔然,這個結果太好,獎賞太豐厚,有些超乎他當初的企盼了。宣德突然傾瀉的感情讓他承受不及,他不知揹負着這樣的感情會讓他以後的日子輕鬆一些還是更艱難。他怕有一天真相拆穿的時候,這感情會變成一筆他根本無力償還的債務,若下一次宣德發現他在騙他,就不是挨板子可以了結的吧?
柳雲若身子微顫了一下,他閉上眼睛,看來所有的佈局要重新計算了,他原來的計劃裡並沒有算進宣德的感情。
“怎麼?”宣德關切地抱住他,“是不是很疼?”他高聲叫道:“來人,傳太醫……”
“不……”柳雲若忙止住他,“不疼,就是有點,累……”他想到一個藉口,可以讓他不用再調動心思去和宣德應答,他是真的很累,謀劃感情遠比謀劃政治更耗費心智。
“那就好生睡一覺吧,是朕疏忽了,急着跟你說了這許多話。”宣德是真的有些歉然,自己的病好了,忘了他身上還有重傷。他換了個姿勢,讓柳雲若枕在自己的頸窩上,笑道:“這樣有沒有舒服一點?”
“皇上……”柳雲若的嘴脣貼着宣德的耳朵,用極輕的聲音問:“是不是不管我以前做了什麼,您都可以原諒?”
“是,朕只要你一個‘從今而後’。”宣德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篤定。
柳雲若笑了一下,明知是毫無意義的問題,毫無用處的答案,可他就是想聽,彷彿可以從中得到撫慰。
從今而後,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但不能變的,是他的心。
皇上,我可以爲你死,但是,我是爲他才活着。